惊蛰一过，春雷惊醒了蛰伏的春意，田间地头的草色渐次染绿。在北方平原的沟坎旁、麦垄间，一簇簇灰绿色的白蒿顶着细密的绒毛破土而出，轻颤着迎接春风。

　　白蒿，中药称“茵陈”，《本草纲目》里记载其“清热利湿，退黄护肝”，乡人更视其为“长在地里的抗生素”。老辈人说：“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这白蒿的鲜嫩，只在短短十数日。将白蒿裹面蒸食的习俗，在黄河两岸已延续千年，《齐民要术》中"春取茵陈蒸饼"的记载，恰与今日灶台上蒸腾的烟火遥相呼应。

　　幼时随奶奶采白蒿，总嫌那绒毛沾衣难掸，她却笑说：“绒毛越密，蒿子越嫩。”田埂上的白蒿贴着地皮生长，需用铲子轻剜，稍一用力便散了形。奶奶教我辨认：“叶如雪花，茎似银丝，这才是真茵陈。”杂草丛中，白蒿与艾蒿混生，但艾蒿气味辛烈，白蒿却带着青草香，揉碎时汁液微苦，晒干后煮水竟有红枣般的甘甜。采蒿是春日里的仪式，农人笃信“吃春菜，一年无灾”，白蒿蒸菜上桌时，总要念叨几句“清肝火，祛湿气”。孩童不懂药性，只贪恋那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裹了面粉的白蒿碧绿如翡翠，撒一把盐，淋几滴香油，蒜泥与醋调成汁，酸香冲淡了苦味，一口下去，唇齿间尽是田野的清新。

　　蒸白蒿看似简单，却暗藏巧思。摘净老叶后，需用淡盐水浸泡半小时，驱虫去杂，再反复淘洗至水清。晾干水分是成败关键，湿漉漉的蒿叶裹粉易成坨，需摊在竹篦上，任春风拂去最后一丝潮气。拌油锁水、分次撒粉，皆是祖辈传下的智慧：先以少许植物油轻揉，让每片叶子油亮如镀了层琥珀;面粉分两次拌入，头遍薄裹，蒸一分钟取出抖散，二遍再裹，复蒸两分钟，如此方得松散绵软的口感。

　　蒸屉里铺笼布，白蒿需摊得薄而匀，火候更要精准。奶奶总说：“八分钟足矣，多一分则黄，少一分则生。”铁锅里的水咕嘟作响时，厨房已氤氲着草木清香，竹蒸笼腾起的白雾在窗棂上凝成水珠。待到八分钟后揭起锅盖，白蒿碧色未褪，热气裹挟着麦香与蒿香，筷子一挑，根根分明。若佐以蒜辣子，蒜泥要捣得细腻，加少许凉开水调成糊状，淋上热花椒油，"滋啦"一声，酸香苦辣瞬间绽放;或与香葱同炒，又是另一番风味。旧时春荒，白蒿拌面蒸熟便是主食;而今成了稀罕物，城里人驱车下乡寻蒿，只为这一口“春天的药膳”。

　　清明雨落，白蒿开始抽茎，转眼便老了。白蒿老了会成为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但记忆中那笼蒸腾的春意，却永远鲜活如初，任时光流转，也不会褪色。(王宝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