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把山间开成了金色的河流,一列火车从中驶过,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风景不知疲倦的闪动变化,无论美若仙境亦或是寸土不生,都与我无关,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顾肆无忌惮的想你。
你离开后没多久,我便开始了新的生活。开始我总是忘了定倒班不同时间的闹钟,出门后忘记去食堂吃早点,自行车链子掉了不会装,还拨通过你那个已经停机的公司短码。终于在经历一次工伤休息了三个月后,我开始将关于你的记忆打包封存,在心里给它找了位置,既然忘不掉就放那儿吧。
七年的时间,不短不长,只要我还清醒着就没有触碰过关于你的记忆。只是在梦里,在昏迷之际,那些记忆如同洞穴里刚脱离照妖镜威慑的妖魔鬼怪一般将我缠身,将我迷惑,或者是折磨。关于你的记忆,被七年的光阴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当我决定拆开它时,如同一对饱受相思之苦的恋人想脱掉对方的衣服。我找不到剪刀,于是暴力地用手撕,用牙咬,用脚踩,迫不及待地拆了一层又一层,我近乎疯狂地撕扯着,回忆支离破碎地慢慢溢出。我贪婪的享受着关于你的回忆,回想着关于你我的细微末节,疼痛却又欣喜若狂。
我们生活在那片白天如岚、夜晚似梦的天空下,红白相间的烟囱,综合交错的运煤皮带走廊,高低错落的塔罐林立。那一年,我问你“待我长发及腰,哥哥娶我可好?”你说等我有钱了就娶你。我说跟你又不图大富大贵。你说,你跟我也不是为了受苦。你总是嫌我舍不得买衣服,我说一年三套工服就够了,咱们都喜欢蓝色,穿出去就是情侣装,你说我就算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也是厂里最好看的姑娘,于是我相信了。你说我在每个生日都会收到礼物,即使在你年老离开后,因为你会提前把礼物买好,一切安排妥当。每次遇到麻烦,我沮丧地问你该怎么办时,你总是嘴角微微翘起,轻轻拍一拍我的大脑袋,说:“你不用管,有哥呢。”而当我任性地指使你做这做那,你边干活边感叹“我把你惯的这么懒,我老了看你咋办?”如今你说过的这些话又萦绕耳旁,霸道地重复播放,我找不到暂停键。
一夜没睡,阵阵困意袭来,多么盼望此刻你就坐在我身旁,能让我枕着你的肩膀入眠,而不是枕着你的名字。我曾问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是什么?你不语,我说是晚上你睡着,我醒着,白天你醒了,我又睡了。其实我不怕夜班辛苦,只是苦于没有你的孤单和不安。于是后来,在我夜班的八个小时里,每个小时都会收到你的消息,即使你知道我上班的地方有时会没有信号,你说这样我会心安踏实。在我眼里你是个严肃、睿智的男人,跟我在一起时会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有回你盯着同事宝宝的照片温暖地笑着,那一刻我想为你生个孩子,不管受多少苦。回忆还是不可控制地播放到那场争吵,愤怒的我失去了理智,把能想到的所有词汇统统拿来炼成一把锋利的剑,刺向你,只是希望听到一句答复,可你偏偏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于是我用那把剑刺向自己,你竟无动于衷或许只是不知所措。心突然疼了一下,我虚弱的喘了口气,仿佛七年前那把剑刺的地方旧伤复发。睡会吧,我告诉自己,一觉起来就能见到你了。
火车的终点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来到当地一个有名的大企业,在生产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我终于又看到了你。七年的光阴,将你历练的更加成熟有味道,我确认自己不会看错,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仿佛时间戛然而止,画面停止到我满心欢喜又紧张担心地看着你。这时有人进来,拿着文件找你签字,你抬起头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我。那人离开后,你微笑着问,“你?你怎么来了?”“公事,来你们厂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说这话时,我比任何一次面试都紧张,冰凉的手不知道该放到何处。直到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你倒的水暖手,才可以平静地搜寻周围跟你有关的东西。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摆着那个熟悉的根雕笔筒,墙上挂着两张水墨画,熟悉的笔法,熟悉的落款。角落一个长条桌上,放着毛笔、墨汁,还有几张宣纸,上面已被写写画画过了。你转过身来,又看到不知所措的我,“你还没吃饭吧?下班后一起吃个饭吧。”“嗯。”头脑有点空白,不过我也不需要思考,只要跟着他,能多待一秒是一秒。你开车带我来到一家小饭馆,点了红烧茄子和鱼香肉丝。若干年前,在离单位不远的小路旁,我们吃第一顿饭时,点的就是这两道菜。“你尝下这家的红烧茄子,是不是你喜欢的做法?“嗯,没错,用的不是番茄酱而是把番茄烧成汁子来用。”“好吃么?”“嗯,好吃。”我的确是饿了,可是吃不下去,低着头硬塞了几口混着咸咸的泪水往下咽。突然你的手机响了,“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幸福来得好不容易,才会让人更加珍惜……”你没有碰手机,我们四目相对,时间就此凝固。
我突然醒了,对面一个乘客的手机里正放着这首《终于等到你》,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车厢里一阵躁动,大家纷纷起身,喊话叫人的,整理行李的,打电话报平安的,看来火车马上到站了。我拼命把自己拉回现实中,出了车站上了出租,一路上在现实、回忆、梦境的轮流抢镜中,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陌生的环境,熟悉的天空,依然林立着一些罐塔,还是有一根红白相间的烟囱。看着人流涌动,大概下班时间到了,我没有掏出手机,也没有去他办公室,只是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在几百个穿着同样工服的人群中,假如有你的身影,我也坚信自己不会错过。记得小时候玩看谁可以不眨眼睛保持时间最长的游戏时,我总是会频繁眨眼,而这次,我保持了最长时间不眨眼睛的记录。人们大部分已经出了厂区,只有零散的几个走在路上。不知何时厂门口停了一辆车,当司机从车窗中探头出来时,我认出那个人就是你。你四处张望了下,忽然脸上微微有了表情,顺着你的目光看到一个穿着同样工服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姑娘,小女孩喊了声“爸爸”,她们上了你的车。不过还好,没有等我的泪水崩溃,车就走了。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到太阳下山,后来觉得饿了,找了家饭馆,点了鱼香肉丝和红烧茄子,老板好心提醒我一个人吃不完会浪费,结果真的没有吃完。
天黑了,夜晚的天空更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我没有再哭,因为今晚离开这座城市后,三天后我还要做美丽的新娘。(蒲洁能化公司)·张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