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浑是晚唐较为著名的诗人,《全唐诗》就录其诗作十一卷。代表作之一,就有《咸阳城东楼》,诗云:“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这是许浑秋日登咸阳城东楼书所感的七律,因中有名句“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名声大噪。然而诗的基调是愁的,而令其愁得化不开的“当年事”究竟何指?笔者孤陋寡闻,然以所见者而论,皆是指秦汉灭亡事。
网络上某公对该诗的译文是:“登上百尺高楼,引我万里乡愁。芦苇杨柳丛生,好似家乡沙洲。乌云刚刚浮起在溪水边上,夕阳已经沉落在楼阁后面,山雨即将来临,满楼风声飒飒。秦汉宫苑一片荒凉,鸟儿落入乱草之中,秋蝉鸣叫枯黄叶间。行人莫问当年繁华盛事,都城依旧,只见渭水东流。”
在这里,将“当年事”译为“当年繁华盛事”,将“故国”译作“都城”。
人民文学出版社所出的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对该诗尾联作注云:
这两句感慨社会变迁,只有渭水汩汩依然东去。“行人”,旅人,作者自指。“当年事”,前朝事,指秦汉灭亡。
在这里,“当年事”被注成“秦汉灭亡事”。
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谓:
咸阳本是秦汉两代的故都,旧时禁苑,当日深宫,而今只绿芜遍地,黄叶满林,唯有虫鸟,不识兴亡,翻如凭吊。“万里”之愁乎?“万古”之愁乎?
“行人”者谁?过客也。可泛指古往今来是处征人游子,当然也可包括自家在内。其曰莫问,其意却正是欲问,要问,而且“问”了多时了,正是说他所感者深矣!
“故国东来渭水流”,大意是说,我闻咸阳古地名城者久矣,今日东来,至此一览而所见无几,唯“西风吹渭水”,系人感慨矣。
在这里,“当年事”还是被认作秦汉事。
上述解释,难以令人信服,理由如下:
一、秦汉事与“当年事”无关。许浑本贯润州丹阳(今江苏省丹阳县),他在长安居住的时间并不算短,他在长安曾困举场最少四年,遂有“西上四年羞卞和”(《长安岁暮》)的感慨,后来得科后又任御史,据说此诗写于御史任上,故而登咸阳城楼,并非刻意从故乡西来。东南一望立即触景生情,以“万里愁”统摄全篇,故而眼前景物皆带愁意。
他先写渭水之汀洲(小洲),有感而发,这里似专指作者,再写山雨欲来的愁闷心境,再写唐之禁苑之凄秋,从而再引出对“当年事”的感慨。此事虽未挑明,但在如烟的往事中,此事却与作者干系甚大,因未能遂愿,故挠心,永不能忘。
倘若说“当年事”是感叹秦汉灭亡事,似不宜用“万里愁”,而当是“万古愁”,更何况咏史之作,虽有感慨存焉,然并无“万古愁”的夸张。问题是,这样一来,则“汀洲”“故国”(故乡)便无从着落。
二、“鸟下”“蝉鸣”句义与“当年事”无关。诗中颈联“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虽涉有“秦”“汉”二字,但并非是对这两个朝代的感怀与凭吊,而是借其名而说隔渭水所望见的唐朝禁苑。《旧唐书·地理志》记载:“京师,秦之咸阳,汉之长安也,隋开皇二年,自汉长安故城东南移二十里置新都,今京师是也。”“禁苑在皇城之北,苑城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里,东至灞水,西连故城长安,南连京城,北枕渭水。苑内离宫、亭、观二十四所。汉长安故城东西十三里,亦隶入苑中。”
可见这诗中所言的“秦苑”“汉宫”,只是就地域而言,并非指朝代,更何况汉未央宫唐末尚存,故许浑以秦苑汉宫言唐禁苑之秋夕也。
三、“当年事”纯属作者从前发生在故乡的重大之事(有“汀洲”“故国”“万里愁”可征),因与作者干系甚大,结果又未能如其所愿,故永远揪心,永远难忘,所以他竟愁得化不开,以至于“万里愁”了。读许浑诗集,可知他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这与其个人经历、性格和健康状况有关。他纵然在文宗大和六年(842)四十一岁时及第,但从其六首下第诗来看,也是甚为凄愁的,加之他“少苦学劳心,有清羸之疾”,故诗集中写愁的诗篇不是很少。有时愁得化不开,竟至于其诗集中,最少有三篇提到了“万里愁”。一是《酬报先上人登楼见寄》中的“丹叶下西楼,知君万里愁”。一是《宿开元寺楼》中的“日出应移棹,三湘万里愁”。一是本篇“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是汀洲”。纯属自我和推及别人的内心感受,与史事或国事无涉。“故国东来渭水流”,故国即故乡,因其故乡远在千里之外,故以“万里”摄之。此处的“来”并非动词,并非说作者从故乡东来,而是语助。就是说对“万里愁”的难以排解。故国在东,渭水流逝。“当年事”事已矣,而情难了,故念念不忘,但也只能徒叹奈何罢了。这就是“当年事”,对其不宜作过多的解读,更不能误读。□杨乾坤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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