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几乎没有不经过后人加工的。大凡读史,倘非积有年所,抑做专门研究,很难触摸到历史的深处。每为史家或准史家平静或热闹的叙述所左右而昧于其背后的珍秘和潜藏的真相:“陕犬甘虫”,有大量确凿史料证明是陕宿刘守中别出机杼,智赚戴季陶的“苦肉计”,不意竟被人风传为戴氏侮骂陕甘之语;“西北农校”(即今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前身西北农林专科学校),当年谁都清楚分明是戴季陶在陕被逐后率先发起、领衔创办的,不意现在功劳竟都悉归于右任、杨虎城名下,假的居然成了真的,正说明了这种情况。
西安的玉祥门也是这样。如名所示,此门无疑是西安“围城”之后为纪念冯玉祥将军解围之功而开的。其开辟的时间,史家多说是民国十七年(1 9 2 8 年),也有说民国十六年(1 9 2 7 年)的,还有首鼠两端、忽这忽那的(史红帅、吴宏岐《西北重镇西安》第5 7页:“民国十七年(1 9 2 8年),陕西省政府主席宋哲元下令在西安城墙安定门(今西城门)北侧开辟了玉祥门。”第2 8 0 页:“东城墙中山门和西城墙玉祥门为1 9 2 7 年新辟”)。有关是谁主持开辟的,说法不一,一般多认为是宋哲元,但也不排除是田雄飞手里开的。因为宋哲元代省主席期间的1 9 2 8 年5 月-6月,又曾为田雄飞所代,两氏同为冯之得力部下,后者更有人以冯之心腹目之,因缘际会,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两事虽有争议,其脉络则尚称清楚,重要的是,以往说者只讲此门何时所开和何人所开,再未涉及其他更多的东西,给人的印象,似乎此门开辟之后就一直畅通无阻,名字也无什么变化,而实际上远非如此。
据西安市档案馆同事最近发现的史料,历史上之玉祥门确有甫辟旋闭的记载。如1 9 3 4 年7 月2 1 日西安市政工程处呈陕西省建设厅文,就有“查本城西北方,原有玉祥门,曾经封闭”之语,声请“将此原有城门开启”,以便东西往来之大车一部分“径由该处出入”,希望省政府转咨西安绥靖公署酌定。
历史上玉祥门的名称,也曾有改而复改的经历。如1 9 3 4 年9 月1 0 日陕西省建设厅给西安市政工程处的训令,就有“西安绥靖公署参(二)字第一六九二号咨开:‘查开启玉祥门,便利交通,本署极为赞同,惟希在该门内修筑营舍数间,以便派兵驻守。再该门名称,如仍沿用玉祥二字,似觉不妥,相应咨请商改见复为荷’”等语;1 9 3 4年9 月2 5 日西安市政工程处呈陕西省建设厅文所转西安绥靖公署参(二)字第一八七七号咨又称:“东北门既为中山门,则西北门似以中正命名为宜。且值此复兴民族、领导群伦端赖领袖之际,以‘中正’字样命名,似觉意义较切。相应咨复,即希查照决定为荷”,1 9 3 5 年2 月1 1 日陕西省建设厅给西安市政工程处的训令,更有“再玉祥门名称,前经改定为中正门,现以火车站北门,业已定名为中正门,其玉祥门应即改定为西北门,仰并遵照”的说法。
原来,那些史家和准史家告诉我们的并非玉祥门的全部历史。
原来,我们过去关于玉祥门的认识,不完全是真的。
毫无疑问,玉祥门开辟之后,确有几年是闭塞不通的(至少1 9 3 4 年7 月以前是这样),并非我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一直都通着,虽然目前我们无从判断它是何时开始闭塞的,但它闭塞数年并且后来还须郑重行文申请开通,毕竟是不移的事实(1 9 3 2 年5 月西安市政工程处《西安市区域全图》也可证明这一点)。玉祥门的名称,中间确曾有过一些变化(尽管时间很短),并非我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一直都这样叫法,虽然目前我们无从判断火车站新开城门(即现解放门)最终命名“中正门”是何缘由,又是谁在中间起的作用,但是此门曾经改称“中正门”,旋又改称“西北门”,毕竟也是不移的事实。而且:
其间牵肯定涉到中原大战后大的政治背景。
其间无疑也牵涉到杨虎城、冯玉祥两人的微妙关系。
众所周知,中原大战即史所谓“蒋阎冯大战”是1 9 3 0 年爆发的,历时7 个月,大战的结果是蒋介石胜利,阎锡山、冯玉祥落败,阎、冯通电下野,部队受蒋改编。此后数年,冯一直取与蒋和南京政府不合作的态度,1 9 3 4 年再次开启玉祥门,正是蒋、冯矛盾激化,冯玉祥倒灶的时候。
众所周知,1 9 3 4 年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正是杨虎城将军,而且从1 9 3 0 年1 1 月-1 9 3 3 年5月,杨虎城还是陕西省主席,接的就是冯玉祥将军部下刘郁芬的事情。历史上冯、杨二人的不谐,人所共知:冯计杀郭坚,杨肯定不满;冯改编靖国军,杨拒不听命;“围城”后,冯、于屡请,杨都坚不赴省(一说精疲力竭,不愿再做军人;一说有人告状,担心冯再演郭坚故事)。后来二人虽然分属上下,但冯附蒋反共,杨没有盲从;中原大战前杨弃冯而投蒋,大战中杨率部对冯作战,又自豫转战回陕,端了冯的老窝,其省主席的位子,就是蒋从冯手里抢过来给杨的。
试想,基此哪一点,杨不能封其城门而改其名称?他任主任的西安绥署都能提出改定玉祥门的名称,他任省主席的陕西省府就不能或不敢直接把玉祥门封了?
可惜,过去史家或准史家都没告诉我们这些,若非此次同事发现,我们也很难知道这些,不知这段真相猴年马月方能为人所知。是他们在此问题上有盲区吗?也许,因为玉祥门毕竟封的时间不长(4 年左右),她改名“西北门”也没有几年1 9 3 5 年西安市政处《西安市区图》、1 9 3 9 年西京建委工程处《西京市现有道路交通图》均仍标其为玉祥门,改名“中正门”的时间更短,对一般人来说,苟非直接亲历或亲眼见过当时的文件,确实难以洞悉其详,但为何史家或准史家,既然自命他命为“解人”,则不可能不知,也不应该不知。所以我更怀疑,甚至宁愿相信其中极有可能存在“为贤者讳”的成分。两位将军都是著名抗日爱国将领,俱为陕西父老所广泛认可,解放后又都给以很高的评价,再提其早年的恩恩怨怨,似乎很不明智,不免有所顾虑(谓之“杞忧”也不为过),担心有损两人的形象。人多不能免俗,照说这种想法并非毫无道理,纵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史之难能,贵乎其信,而经此过滤,则玉祥门的历史便因此而减损了其本来的真实、丰富和生动,这无论对写史的、抑或读史的,恐怕都不能不引为莫大之憾事。 □王民权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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