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文艺座谈会代表合影。
演说,是指在公众场合,以有声语言为主要手段进行宣传鼓动的一种语言交际活动,其在晚清就渐趋风行。1902年,创办于天津的著名日报《大公报》刊载《说演说》,将演说与译书、刊报并列为开启民智的三大利器之一。因此,重返延安演说的现场,不仅能领略历史褶皱里的风貌神采,还可看出“演说”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活动,自有其独立的价值与意义。
最辛苦的演说家与最当红的演说家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吴起镇。1937年9月,陕甘宁边区政府正式成立。因为中国共产党坚定的抗日主张和“谁抢到了知识分子,谁就抢到了天下”的组织政策,使得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蜂拥而至。据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统计,仅1938年一年就有1万多名青年从该处获批去延安。这还不包括从陕西三原、宝鸡、甘肃陇东、山西临汾等其他路径进入陕北的人。
知识青年汇集延安,自然都希望听听共产党关于抗日救国的具体主张;中共对于参差不齐的各地学生,也有意将对他们的教育从课堂拓展到广场。毛泽东无疑是最受欢迎、也最辛苦的“演说家”。他经常在延安陕北公学的操场上,摆一个小桌子,对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等新招的学生演说。毛泽东讲得比较多的就是抗战形势:为什么只能选择持久战,为什么当前要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什么我们最终一定会取得胜利。毛泽东讲话善用比喻,常将大道理讲得深入浅出又妙趣横生。席地而坐的学生们听到高兴处就鼓掌,听到谐趣处就大笑,也不觉得累。学生笑,毛泽东自己也跟着笑,讲完后还同围着他的学生边走边聊,也不急着骑马返回。
当然,毛泽东的演说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候。1939年6月12日,蒋介石密令杨森部突袭新四军平江通讯处,残忍杀害中共湘鄂赣边区特委书记涂正坤等6人,制造了震惊全国的“平江惨案”。8月1日,中共中央在延安举行“平江惨案”死难烈士追悼大会,毛泽东即席发表了《用国法制裁反动分子》的演讲(该演讲后来整理成文,更名为《必须制裁反动派》,收入《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据曾任过中央宣传部办公厅主任的王仲方回忆,他从来没见过毛泽东发那样大的脾气。他在晚风里挥舞着手势,大声怒斥国民党的罪行。听众们群情激昂,口号震天响。因为陕北昼夜温差大,有些初来乍到的外地学生边听边跺脚取暖。时任抗日军政大学训练部部长的许光达正主持会议,他让跺脚的学生保持安静。毛泽东反倒体谅学生:“天这么冷,为什么不让跺脚!”他这样一说,大家反而安静了。
但要说边区一度最当红的演说家,则非王明莫属。1937年年底才从苏联飞回延安的“钦差大臣”王明,经常受邀到各机关团体演说。他只有一米五几,酷爱苏式打扮,常身着皮夹克配高筒皮靴,但人有激情又富辩才,演讲时常让警卫员在讲台上放一摞马列原著,边翻边讲。王明对马列经典段落和共产国际会议决议信手拈来,旁征博引、随口直译,一讲就是三四个小时,一度很受青年追捧。和王明一起回来的康生,也爱穿苏式服装,刚到延安时大讲反对托派,他那句带有浓重山东口音的口头禅:“同志们,你们不要听托洛茨基那个——驴叫唤!”常被学生拿到晚会上作模仿秀。同为“留苏派”的博古,演说时则严肃正经,一口上海普通话有板有眼。
演说现场的无名英雄
一场精彩的演说就是一席丰盛的精神盛宴,讲者舒心,听者快意。延安时期的许多演讲后来传诵一时,如老辈人耳熟能详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以及《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等。但一场演说是如何变成一篇鸿文的呢?这就不能不提演说现场的那些无名英雄——速记员。
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我党并没有速记工作机构,也无速记人员。战争年代时局瞬息万变,工作千头万绪,领导人讲话很少专门拟稿,往往只有一个提纲。如1942年毛泽东在中央党校作整风报告,提纲就很简单,主要是即兴发挥。其在延安干部会上作的著名演讲《反对党八股》,提纲也仅两页纸,上列八个标题。如果没有速记,事后就只能请演讲人另写。党的速记工作是借鉴苏联经验后,从延安开始的。
1938年4月,在中宣部的主持下,第一期中央速记训练班在延安成立。唯一的教员张霁中,是黑龙江省安达县人,1936年6月毕业于北京财政商业专科学校,1937年到延安(改名石磊)。他在填写来延人员登记表的“特长”一栏时,写的就是“速记”。张霁中给学员们教的是汪怡式速记,用线条、符号表示字音拼成语言,也即毛泽东曾打趣的“豆芽菜”。这种速记法比用汉字记录能快三四倍。第一期学员是从抗大和陕公毕业生中挑选的20名共产党员或具备入党条件的年轻人,男女各半,高中以上文化程度,身体好反应快,年龄在20岁左右。1938年8月,第一批学员结业,随即被分到中央、边区几个重要部门工作。速记开始在党的工作中被大量使用。
速记工作一般分四类:第一类是记录中央领导人的重要报告和讲话,除前面所提毛泽东的部分文章外,还有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陈云的《要讲真理,不要讲面子》等,都是根据当时的速记稿整理出来的;第二类是记录各种中小型会议;第三类是协助中央领导起草文稿、讲话,即领导口述、速记人员记录,如任弼时口述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第一稿)等;第四类是记录中央领导人接见干部或客人时的谈话,如毛泽东的《和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谈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就出自此次谈话,并随该文远播国内外)等。
速记工作默默无闻又异常辛苦。中央密集地召开重要会议时,与会者往往乡音各异,又是自由发言。速记人员对有的方言听不太懂,又不熟悉发言人所说的属地情况,记录起来难度极大。而且很多记录符号仅记录人当时能识辨,需要迅速将其译为文字。一般白天记录一小时,晚上就要翻译三小时,还要复写出来,工作十分紧张。中央对速记员要求很严,但在政策待遇上则对他们关爱有加。速记员若是晚上加班,必定安排夜宵。边区最困难的时候,还给他们每人每月另发六斤小米津贴,形势好转了就改发猪肉津贴。
中央领导人也很厚爱这批无名英雄。贺龙曾为速记员的棉鞋特批过条子,刘少奇亲自给速记员送过西瓜。至于毛泽东,经常交代李富春,说要让速记员吃好睡够,好有充沛的精力做速记。毛泽东本人作完报告,还常把做速记的年轻人拉上他的卡车,开到合作社请他们吃一顿。有时候开完会有供应的伙食,毛泽东就把自己的那份菜分给速记员。后来速记员们一见毛泽东端着盘子过来,就赶紧捂住自己的碗,怕又给他们夹菜。
正是速记员的无私奉献,才使演说时的吉光片羽最终化为严整的鸿篇巨制。他们胸怀大志但甘做小兵,用一支铅笔一片丹心,留下了珍贵的历史档案,更为中国留下了不朽的精神遗产。□冉思尧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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