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故乡的眷恋,源自儿时的烙印。
村中那座古朴的戏楼,翘檐斗拱,鳞瓦白墙,总出现在梦中。一天,当我得知“同州梆子”早已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瞬间拉开了记忆的大幕:梆子声隔空传来,缥缈如仙境的舞台,板胡烘衬着狂放或悠扬的唱腔,萦绕在村庄清凉的夜色里。
想念家乡的社戏,我赶紧联系老家的朋友,得知剧团正在乡间巡演,便收拾行装,欣然返乡。多年未曾谋面,牵挂的社戏就在乡愁中,如赶赴故人之约。旧地、老景、故人,车进大荔地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见到老友,就迫不及待地聊起了同州梆子的过往今昔。
古老的东路秦腔,源于关中东部以同州府(今大荔县)为中心的数十县。伴奏乐器兼以枣木梆子相击来增强唱腔节奏,因其特有的表现力而被称为“同州梆子”,对陕西其他剧种及各地梆子戏的发展有过深远影响。近年来,相关部门通过对传统剧本的发掘,整理出200余个剧本,又新拍了原创剧目《丰图义仓》《黄河岸边枣花香》等。
沿大华路向南,过洛河大桥,就进了沙区。大荔县剧团正在横卧于沙苑深处的苏村镇演出,我们是前往看戏的。路两边连片的枣园绿浪翻滚,空气里氤氲着枣花的甜香,朗日下的天空高而蓝,不时有燕雀伴车低翔,上下翻飞,划着优美的弧线。进苏村镇后,随人流来到剧场。只见枣红色绒布围饰的戏楼上方,悬挂着“戏曲进乡村文化惠民演出”的红底白字横幅。戏台下,前面坐的是本村人,后面横七竖八停放的车辆上是追剧的外村人。四面巷道里,脚步匆匆,车轮滚滚,源源不断涌来。
旁边三轮车上几位老者在聊戏,我插嘴问:“大叔,你们是哪个村的?”老人笑答:“堡子村,昨天在我村演了,没过瘾,今又来了。”
“为啥不在家看电视,要出来看戏呢?”“现场气氛好,有感觉。咱县剧团的戏,嫽扎咧!”大叔抬手撩发,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有马尾小辫从身前掠过,我伸手欲拦,问:“小朋友也喜欢看戏?”她侧绕避开,飞身挂在爸爸身上。年轻的父亲摇晃着回笑说:“我们来沙苑旅游,听说有戏,就寻来了。”
朗朗笑声中,后车上的中年人把着车窗也加入聊天:“我家这二老爱看戏,一直想来发源地感受原味的同州梆子。趁年假,就专程赶来了,了却一桩心愿。”
欢声笑语中,梆子骤然响起,器乐声传来,众人目光投向舞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幕徐徐拉开,早场《玉堂春》展现在面前。只见演员翩然上台,水袖飘舞中的唱腔高亢圆润。绿荫覆盖,暖风拂过,倒也衬映了同州梆子的慷慨激昂,间有轻揉心田的细腻。
换场间隙,屋顶上飘来田野深处布谷鸟拖长音的咕咕声。柳条轻飏,白杨哗哗,谁家的小猪溜进场子左嗅右拱,笑翻了人群。老友说:“剧团逢周末在县剧院演出,周内下乡。听说今年已在段家、冯村等地演过很多场了。”家乡的社戏熏陶过我的童年,又渲染了现在的乡村。随老友叙说,眼前这座氤氲泥土气息的移动“戏楼”,在乡道上游走,与鸡鸣鸭叫相伴,一场又一场,长年演出在乡间。
午场是折子戏《杀狗劝妻》《三娘教子》和《苏武牧羊》,喜闻乐见,娱乐的同时传播爱国、爱家思想。人群中,指间的烟卷燃成了灰条,茶杯在手里静悬,衔着瓜子的唇不动了,糖葫芦斜持在手的上方。人们目光凝聚,紧盯戏台,不时送上叫好声。专注的氛围里,几只土狗蹲坐人缝望着舞台,鸟儿羞闭了歌喉,飞走了。树杈上伏着一只花猫,颤着胡须似乎在回味戏腔。
戏是悠长的,给农人带来欢乐。多年以前,很多村子都有戏楼,一帮小伙伴在人缝中嬉戏的场景记忆犹新,对戏的朦胧印象,如迅哥儿眼中的社戏,“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只留下“划船”和“偷吃毛豆”的细节清晰而长久。离乡久了,社戏也缥缈如远去的桅帆,静卧在记忆的角落里。可到今天才知,它不但未曾退隐,还焕发了活力。
凡事皆有过往,所有的建筑都会湮没在历史长河里,唯有文化能源远流长。古戏新演,老剧传唱,扎基层,守乡土,送戏村野间,同州梆子又焕发了新的活力。
返程途中,车内余音缭绕,老友又在介绍下一个演出地点。□刘潇
同州梆子《辕门斩子》剧照。
尚洪涛 摄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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