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养俊

　　赵毅昌

　　赵毅昌，是我二姑的小儿子，个子不高，长得却很敦实，见人总是憨憨地笑。

　　我很喜欢我这个小表弟，但因年龄相差22岁，见面的机会很少。我住校读书，他还没出生;我参加工作了，他才上小学;他可以和我对话了，却又去了很远的部队。虽然后来和我在一个系统工作，但因为不在一个单位，基本上也没什么联系。

　　2017年，赵毅昌因腰椎间盘病住院做手术，我去医院看望他，通过较长时间的交谈，才知道他在部队当过大头兵，在单位是汽车司机，没当过干部。

　　这次，陕西省退役军人服务厅组织采写优秀退役军人，我忽然想起了我这位普通的退役军人小表弟。

初当消防兵

　　赵毅昌的家在白鹿原半山坡上，原高坡陡，交通非常不便，出门就可以看到浐河水，但是吃水要到沟里去挑。这里的孩子都读书，但是考上大学的没有几个，他们的出路就是当兵。

　　1993年冬天，赵毅昌正在西安城里打工，家里人捎话让他回家。

　　赵毅昌连夜赶回家，才知道是征兵的通知到了。家里人正在闹矛盾，因为从这一年开始，当兵的服役期满不再分配工作。如果这样，还不如继续进城务工，多少还能挣几个钱。赵毅昌觉得一个年轻人应该走出去学知识、长见识，就是以后复员回家也会眼界宽、有作为，如果学点儿技术一定会有大发展。家里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他去部队了。

　　谁知家里人思想统一了，村子又出现问题了。别村的孩子不愿当兵，赵毅昌村子的孩子却抢着去。竞争开始了，有的去找熟人，有的去打通关系，赵毅昌也找了征兵的人，表示了想当兵的想法和决心。征兵的是位中年人，看赵毅昌身体结实、话语朴实、态度坚决，就在几个年轻人中首选了他。这年12月，赵毅昌穿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来到了吉林省通化市消防支队当上了消防兵。

　　1994年5月的一天，通化市沥青储蓄厂发生火灾，火势凶猛，厂内五六个固体油罐危及周围居民的生命安全，火情就是命令，接到通知，赵毅昌和战友们及时赶到现场。在转移了周围易燃易爆物品，疏通了消防通道后，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投入战斗。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烤得人难以靠近。一股火舌伸来，赵毅昌觉得身上发烫，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是战士，火场就是战场，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这一天，战士们从早晨到下午，上车下车、翻墙、上房、架管子扶管子、喷水灭火，紧张战斗了10多个小时。晚上休息时，赵毅昌发现自己的胳膊掉了一块儿皮，脸上也烤得起了皮，眉毛一点都没有了。通化市几乎每天都有火情发生，这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

　　1995年7月，通化市通化县下了一个月的连阴雨，县城外的水库蓄水超过了警戒线，急需泄洪。地方政府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水位还在不断增长。紧急情况下，地方政府决定增高堤坝，防止洪水倒灌，保证县城不被淹没。于是，全县军民都投入到紧张的抗洪抢险战斗。

　　赵毅昌至今都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大约凌晨两点钟，一阵急促的警铃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和战友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全副武装跑到楼下集合。中队长一脸严肃地告诉大家：“今天不是扑火，今天是和水打仗!”他告诉大家，城外水库出险，要我们立刻出发，投入抗洪抢险战斗。

　　夜漆黑一片，雨还在下。消防大队的任务是运送沙袋、石块、木桩、铁丝网等，这些抢险物资送到后，全体战士集中在水库缺口执行防护任务。这里是关键，关系水库安危。时值夏天，夜里的水异常寒冷，大家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干活，又饥又渴，冻得牙齿都在发抖。就这样，大家在水里战斗了十几个小时，一直到中午才结束。

　　部队的战友都知道，赵毅昌平时话很少，只见他干活，很少听见他说话。也就是他踏实、认真、爱干活，司机师傅一下就看中了他，建议领导让赵毅昌学开车。消防兵都要学开车，但是先学开车的都是先进和优秀。赵毅昌在同期新兵中第一个学开车，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有了这个机会，赵毅昌十分珍惜，他每天一大早就洗车、加油，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有时间就练，赢得了师傅的认可。师傅非常喜欢这个徒弟，他学得也很快，40天就顺利通过了驾驶员考试，开上了支队生活补给车。

　　赵毅昌学车积极主动，学习消防技术也是刻苦认真，在消防车车操吸水管安装比赛中，他连续两年获得第一名，也是因为表现突出，他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士兵，两次获得嘉奖。

待业跑运输

　　转眼4年过去了，赵毅昌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部队，1997年12月回到了家乡白鹿原上。他带回家的只有两身旧军装和自己掌握的汽车驾驶技术，当然，还有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称号。军装代表他曾经当过兵，驾驶证是他吃饭的家什，共产党员则要求他听党话、跟党走，初心不改，奋勇向前。他感谢部队让自己加入了党组织，也感谢部队给了他开车的本领。

　　在家里待了几天，他就去了西安市，共产党员和汽车驾驶员这两块“牌子”，在他寻找工作中发挥了很大作用，愿意接收他的单位很多，他最后选择了西安力通冷藏运输车队，一干就是两年。在这家公司当司机，要跑全国各地，拉的都是冷藏品。赵毅昌喜欢跑长途，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高山、大川、河流、盆地、大漠，广州、深圳、青岛、烟台，除了西藏、海南，他都跑过。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常常出一趟车要走四五十天，人黑了也瘦了，母亲看着他心疼地说：“咱不干了，回来吧，种庄稼一样过日子。”赵毅昌“嘿嘿”一笑，说：“没啥，我就是个开车的，不开车干啥呀?”

　　1998年秋天，赵毅昌出车去乌鲁木齐，车行到张掖市附近，发现一位老人倒在路旁，就主动停车下去查看，老人是因为腿疼走不动路，他把老人扶上车，送回了家。老人的家距离公路不远，家里人很感谢，非要留他吃饭，还送东西给他，赵毅昌婉言谢绝，开车离开了。同车的同事提醒他以后少干这种事，小心麻烦。赵毅昌说：“警惕性要有，但也不能看着老人倒在地上不管。”

　　两年长途车生活，赵毅昌吃了许多苦、受了不少罪，也做了许多好事。这两年，他也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积累了经验。

开上邮政车

　　1999年11月1日，这是一个令赵毅昌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他通过考试进入陕西省邮政运输局，当上了临时邮运司机，具体工作是一级干线邮政运输。2000年2月，这个单位与其他邮政单位合并，变为西安邮区中心局。

　　赵毅昌的工作是邮车司机，跑的还是全国各地。这个工作，不分季节，也没有白天晚上，只要上车就要不停往前开。翻山越岭、过河爬坡，高速、国道、省道，无论走到哪里，要求只有一个：安全第一，不能延误。这项工作不但对司机的身体体质要求高，对工作纪律也要求非常严。赵毅昌虽然跑过全国性的长途，但开邮车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考验。

　　2004年国庆节前夕，赵毅昌开车去重庆，刚到周至县马召镇就被堵住了，执行任务的警察告诉他，108国道佛坪段因山体滑坡不能通过，具体放行时间要视国道清理情况而定。赵毅昌多次从这里通过，他知道这一段山高路窄弯道多，但是没想到这一堵竟是一个星期。他每天和单位联系，并且在马召打听通行时间，一直没有消息，最后经过单位领导同意，绕道宝鸡，经汉中翻光雾山到重庆。

　　2008年冬天雪灾，赵毅昌开车去南京，在河南西峡至安徽合肥路段，几场大雪过后，积雪使路面形成板块，又经过路车碾压，路面呈现蜂窝状，汽车颠簸，非常难走，绑在车轮上的铁链子过一阵就被压断，他一次次停车整理，又一次次被压断。这一段400多公里的路走了多长时间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一趟来回跑了12天。

　　西安去兰州、乌鲁木齐，必须翻越六盘山。这座山天高云淡，夏天风景很是好看，可是到了冰封雪冻的冬天，道路因积雪难以行走，常常出现道路堵塞。赵毅昌的车多次堵在这里，一次被堵两天吃不上饭，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包方便面，倒了水壶里已经冰凉的水泡着吃，吃了几口就发现有霉味儿，发霉的方便面扔掉了，却闹了肚子。就是这一次，他的胃疼了很长时间，只要不按时吃饭就会胃疼。

　　跑长途汽车，吃不上喝不上、挨饥受饿的事情经常会发生。一年冬天，赵毅昌开邮车和同事从榆林返回，走到延安时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在延安市外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在车周围寻找树枝、柴火烤油箱。荒郊野外可点燃的东西几乎没有，又是漆黑的夜晚，怎么办呢?油箱的油没化开，他们两个人冻僵了，身上一点劲都没有，手和脚也没了知觉。凌晨，他们踉踉跄跄走进一家包子铺，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好心的老板把他们扶进屋子，倒了热水给他们，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恢复正常。

　　赵毅昌跑邮政车近20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从1996年6月15日拿驾驶证到现在，驾车行使达200万公里，创造了安全无事故的奇迹，这是有记载的。单位同事都说他是个优秀的司机。

　　2010年年底的一天，我作为陕西省邮政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参加单位办公会，人力资源部的同志汇报了一批临时工转正人员名单，我意外听到了“赵毅昌”这三个字，于是让这位同志复读一遍：“赵毅昌，2010年全国邮政网路运行创优争先劳动竞赛活动中成绩突出，被评为先进个人。”

　　这个意外的消息，使我难以坐住，于是走出会议室拨通了赵毅昌的手机。

　　“毅昌，你最近被评为全国系统的先进了?”

　　“是啊。”

　　“那你咋不给我说一声呢?”

　　“这有啥呀?!”

　　“是没啥，你给我说说不好吗?喜讯呀，我要祝贺你!”

　　“我咋觉得没啥说的。”说着，“嘿嘿”一笑。

　　我说：“这次单位给你转成正式工了!”

　　毅昌“嘿嘿”一笑，问：“是不是?”

　　我说：“刚刚开会定的!”一激动，我把保密的事情给忘记了。仔细回忆，我和表弟在一个系统工作，他也知道我在这个系统的机关工作，可是他从来没有因为个人问题找过我。我在高兴之余，也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好表弟，虽然他没给我添过麻烦，可我的人情味是不是太淡了?

　　一次到西安邮区中心局检查工作，我有意询问了赵毅昌的工作情况，他们的工会主席刘峰告诉我，说赵毅昌是他们单位多年的先进，曾两次在职工业务技术比武中获得驾驶员业务技术比武第一名，最近“秦岭山区节油比赛”又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我对刘峰说：“赵毅昌是我的表弟。”刘峰大吃一惊，说从未听赵毅昌说过，还批评我“官僚”，不关心职工群众。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但我总觉得对表弟的关心确实不够。2017年10月，我得知赵毅昌因腰椎间盘突出住院做手术的消息后，立刻赶到医院看望。

　　赵毅昌这个病是长途汽车驾驶员的职业病，他当消防兵的时候就受过伤，不过那个时候年轻，感觉不明显，到地方工作以后，他基本没离开过车，在跑邮政车的日子里，他的腰疼病时有发生，2016年明显感觉腰疼难忍，坚持不下来才去医院，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建议休息治疗，可是稍有缓解，他就又上了车。直到有一天，出门走了50米迈不动双脚才去医院，大夫诊断为腰椎间盘突出、钙化，压迫左腿神经，间接性跛行，需要做手术。这次手术，让赵毅昌在床上躺了4个多月，恢复后也只能靠支架支撑平衡行走。大夫建议休息，不要上班，赵毅昌心里却急得不行，他一听见汽车喇叭声就给妻子发脾气。妻子没办法，只得同意他上班。单位领导以为他病好了，同意他继续上车跑长途，没一个月，他自己坚持不下来了，因为腰疼得实在不行了。领导发现后，把他调到地勤保障组，赵毅昌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心爱的邮车，好长一段时间心里不舒服。

　　赵毅昌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地勤保障组他每天都是早到迟走，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只要单位有工作需要，他星期天也会赶来加班。

　　星期五，我打电话给赵毅昌，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他说忙得很，周末联系我。我只好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