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了,我们还一直在说路遥。这是一个崇高、美好的话题。
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天,在西北大学图书馆第一教室门口的女贞树下,我结识了路遥。
那时,他是延川县郭家沟的农民,被借调到文化馆编小报,刚在恢复后的《陕西文艺》上发表了题为《优胜红旗》的短篇小说。后来,他上了延安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安,在《延河》杂志当编辑。这段时间,我们来往较多,他的名作《人生》等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20世纪80年代,我们结伴去延川讲课。在观看县上文艺队演出时,他指着台上一位扎小辫子的漂亮女子悄悄对我说,那是他的初恋情人。那女子的样子,和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巧珍一样叫人爱怜。他说他的朋友就住在对面的山坡上。于是,我们爬到对面坡上,寻到他的一位旧友。
在旧友家中,他要吃蒸南瓜,旧友为他准备了一桌黄澄澄的蒸南瓜,又香又烫手。他吃了不少,说真解馋,还说南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之后,我和他在陕北榆林的一座旧庙里住了一个多月。我在修改一部党史人物的传记作品,他应一家杂志社之约写一部叫《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中篇小说。他给自己定的任务是每天写完10页,也就是3000字,才可以休息。有时思路不畅,到了后半夜,他还伏案“受苦”。陕北人把干活叫受苦,他说:“你看我们这些写字的人,也跟牛一样,还不如到坡上抡镢头去受苦哩!”
写不下去时,他躺在炕上,呼天叫地。有时蜷缩在炕上,抱着脑袋,好像疼痛难忍似的。柳青的《创业史》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经常翻动着,在其中寻找智慧和力量。有时,我在窗外见他伏案疾书,人笼罩在烟雾中,如活神仙似的。若写完还早,我们就去城上的沙漠里晒太阳,他教我唱电影《人生》里的“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和《三套车》。后来他在弥留之际,曾想起这片沙漠,对朋友说,他理想的死法是躺在沙漠里,让一夜的风沙把自己埋了。
这次回来的路上,他回老家看望了年迈的父母。他说他要回两个家,一个是清涧的生父母家,一个是延川的养父母家。听了他的话,我既觉得温暖,又感到难受。他这个大孝子不容易,常处在两难之中。后来,他的《平凡的世界》在出版期间,复印了一部分给了我和子页主编的《长安》发表,说要换几个稿费,救济家里的困难,给父母治病。一拿到钱,就直接去了邮局汇款。
他写这部书时,有一次捎话让我去,说他写到一位领导干部拨乱反正时用了我的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中的一些内容,还有写水灾一节用了我写安康水灾的一点资料,请我谅解。我开玩笑地说:“是我借了你的光,应该感谢你。”事后有热心读者写信给我,并复印了几个作品的有关章节,查明先后发表时间,询问其缘由。我如实道来,如此而已。
90年代,我从海南回西安印杂志,去医院看望病中的路遥。他说想吃酸石榴,我和同行的竹子又去街上寻买到了,返回病房。他是想重新站起来,但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躲开护士,和我们一起抽了支烟,诙谐地笑着。不几天之后,突然有消息说,路遥去世了。我是等到把他送走后,才回到海口的。
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有着近似的经历,他就这么走了。在海南的几年里,我每次走进书店,都要去翻一翻路遥的书,与他重逢。也在一旁观察,是一双双怎样的手去触摸它、带走它。
作为作家,路遥得到了青史留名,而且是英名。他告诉我们该如何去面对生活。
2016年12月9日,我写了一篇名为《读厚夫〈路遥传〉》的文章。其中有一节文字:“写到《平凡的世界》的书名,可能也征询过别的朋友的意见。但我明白,有一次去路遥家,一起说到他的新作《普通人的道路》的书名,拿不定主意。当时我手头正在读秘鲁作家西罗·阿莱格里亚的《广漠的世界》,建议他改为《平凡的世界》,他说好。”
路遥的弟弟王天乐在路遥去世8周年后,第一次写文章纪念他。文章标题是《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刊载于2000年10月13日的《陕西日报》。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平凡的世界》开始叫《黄土》《黑金》《大城市》。后来的书名是作家和谷还是诗人子页给改的,我已记不清了,但肯定是他俩中的一个给改的。”
王天乐也去世多年了。关于路遥生前的书,出了若干个版本。人们在关注路遥,他和他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将是一个恒久的话题。
路遥是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他活了四十二岁,用他的作品《平凡的世界》延长了个人的精神生命。不仅实现了立身、立德、立言的人生价值,而且为社会留下了记录时代生活的宝贵资源。□和谷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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