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画像。

因为喜欢杜甫，所以在完成今日作业“清明读诗”时，便迅速越过了“清明时节雨纷纷”之类节日景象的描述，而在古诗林中追寻杜甫。

果然，翻阅唐诗，便有《清明二首》跃入眼帘：

（一）

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

绣羽衔花他自得，红颜骑竹我无缘。

胡童结束还难有，楚女腰肢亦可怜。

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

虚沾焦举为寒食，实藉严君卖卜钱。

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粗饭任吾年。

（二）

此身飘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

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

十年蹴踘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

旅雁上云归紫塞，家人钻火用青枫。

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绣中。

春去春来洞庭阔，白苹愁杀白头翁。

这两首《清明》，虽是写节，却非“过节”。人在节中，心非“节庆”。早起匆匆赶路，天气晴朗春色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小舟荡漾在湖水之上。飞鸟在天上自在飞翔，少年无忧无虑地嬉戏打闹，只是这般天真无虑的时光却与我无缘。少数民族儿童的独特服饰已经很少看到了，楚地的女孩腰肢纤细，惹人怜惜。昔日辉煌的定王府已无踪迹，想象着贾谊府中的古井仍是当年模样。虽是只需禁火三日，无奈没有食物烹煮，实在辜负了周举的好意。一直四处奔波，生计却仍无着落。富足奢侈的生活或山林平淡的生活都是天意，有浊酒和粗茶淡饭颐养天年，也已足够了。

在其第二首，节日情景与自身景况更是相差甚远——一生在外颠簸漂泊，右臂已渐渐枯瘦无力，一边的耳朵也已听不清楚。想到这病弱的身体无依无靠，不禁悲从中来，泪湿衣襟。流浪漂泊，离都城越来越远，时光匆匆已过十年，现唯有清明的风俗还与之相同。雁阵穿云北去，赶赴北国家园，其他人家也纷纷钻青枫取火，一片清明风光。长安的城楼掩映在一片轻烟花语中，那万里山河也是一片锦绣吧。春水滔滔不绝地汇入洞庭湖，阻断了我回去的道路，目之所及是茫茫一片白萍，心中更加凄苦愁闷。

节庆之中的不喜而悲，如此的凄苦之情，是从何而来的呢？

通过查阅资料，知其创作背景，便也知晓了诗人的心境。公元758年（乾元元年）六月，杜甫因营救房琯触怒肃宗，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从此离开朝延，开始了人生最后十余年的飘泊生涯，直到公元770年（大历五年）病死于洞庭舟中。

如果说言为心声，那么《清明二首》则非节日应景，而是生活实情的真实写照与作者真情实感的如实表达。

由此及彼，当我们再看其写于次年的《小寒食舟中作》，便对其心境、诗意的了解“更上一层楼”：

佳辰强饮食犹寒，隐几萧条戴鹖冠。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

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在这首诗中，其“凄凄惨惨戚戚”之愁绪悲情，比《清明二首》更为浓稠。小寒时节，勉强吃一点饭，靠着乌几，席地而坐，乌几已经破旧，缝了很多遍，头上戴着褐色的帽子。春来水涨，江河浩漫，所以在舟中漂荡起伏犹如坐在天上云间。身体衰迈，老眼昏蒙，看岸边的花草犹如隔着一层薄雾，见蝶鸥往来自由，各得其所。站在潭州向北直看长安，像是在望天上的白云，有一万多里，蓦然生愁。

众所周知，小寒食即寒食节的次日，清明节的前一天。由于禁火，所以冷食，因而在古时此节也和清明接续而过。所以此诗也被不少选本纳入杜甫的清明诗。

这首诗是杜甫在去世前半年多，即公元770年（大历五年）春停留潭州（今湖南长沙）时所写，表现了他在暮年时落魄江湖，却依然深切关怀唐王朝安危的思想感情。读杜甫的清明诗，让人在诗意中对诗人心生敬意，在苍凉中感受到诗歌叩击人心的力量。

节庆诗歌多为应时应景之作，多以描写节日景象、抒发美好心情为主。而杜甫的描写，是身在底层而又关照底层，仰望苍穹而又平视苍生，进而心系国计民生的家国情怀，这才是他因节抒情的出发点与落脚点。

由此可见，杜甫那擅长写实的诗风，来自于他热爱生活、反映现实、表达真情的人生态度。因此，才真到震撼人心，才实到令人诚服，才美到万古不朽。

略过如今那些故作深沉的哲理诗、颠倒黑白的朦胧诗、无病呻吟的泛情诗、道德伦丧的口水诗、标语口号式的抒情诗……当我们重归传统，便会发现唯有真情实感，才有社会意义，才有群众基础，才有艺术价值。如果说“诗言志”，那么真性情便是其灵魂。

诗人杜甫之所以是诗圣，就因其诗作不仅孕生于自己的灵魂，而且能触及读者的灵魂，更能为社会塑造灵魂。

仅这三首清明诗，便展现了感知人间甘苦、传导社会冷暖的灵魂之光。这种光亮，正是诗人之真情、诗歌之命脉。□李焕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