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古已有之,但古人论诗时,喜欢沾着酒香、茶香、炉香,在知己之间传阅欣赏“得意”之评点,用片言只语来见证领悟、较量心解,或随兴之所至,在诗集词集的字里行间留下吉光片羽式的评点,这些诗话词话看上去零碎、散漫,但不乏真知灼见,结合语境又让人沉思不已。
《趣说中国好诗词》尝试以“趣”为中心,提供新解读的样板。以“趣”来领导这本书的写作风格,既是创新,也是一种回归,因为中国古代有许多有趣的文人,古代诗评词评也有不少是隽语趣谈,这一文化传统启发了本书写作风格的选择。
趣是传统审美追求
从前的外部世界都以为中国人古板,中国人其实很有趣。从民间艺术之相声、二人转到小品,特别是当下每天都在生动创造的网络流行词,展示了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创造力和无处不在的幽默感。
汉语中的“趣”不仅仅是语言幽默,更是一种生动灵活的发散性思维模式,是一种与生活和解,与人恰到好处交流的行为模式。一个人如果能做到说话有分寸、处世知进退,行于当行,止于当止,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也就是善于打理生活,老百姓给你的评价就是“知趣”。林黛玉虽然冰雪聪明,但父母走得早,没有来得及给她安排家族成员与社区关系补习课,所以,林黛玉总是不怎么知趣,她也觉得身边除了贾宝玉都是“无趣”之人。她把生活和诗歌中的有趣都读成了苦情,而薛宝钗就是大观园中最知趣的模范青年,会读书,会凑趣,她能和大多数人逗趣并打成一片,也能笑嘻嘻地化解难堪,是女子堆里的趣君子!“知趣”是中国人评价一个人生活段位的顶级褒奖,与“绝品”也相差无几了,而且更加接地气。
圣贤是有趣的,孔子在心忧天下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支持学生曾点(曾皙)安排团建工作,一起到郊外踏青,在轻松的语言环境中让学生们畅谈理想与未来,顺便解决了工作志愿的申报问题。(见《论语·先进》篇)
当然,天下第一有趣人是苏东坡,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坚守理想,日子可以清苦,但每日菜单上的名字必须高大上,他把没油没盐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还注册了文人津津乐道的“三白”品牌(白米饭、白萝卜和白汤或曰白盐)。在一贬再贬,从黄州,惠州一路“滚”到儋州的日子里,苏东坡生动地记录了自己从“定风波”到“临江仙”的心路历程,逐步解放自己,不躺而平,数着悬挂在梁上的每日限定开支——一百五十文(当时的打工者每天的薪酬也有二百文到三百文),依然要带着一家人把每一天都过成“巴适”的模样,这是一种大智慧,可以每天“听鬼话”,但自己要活得有趣。
我们只记得庄子、苏东坡有趣,其实陶渊明何尝不是有趣的诗人呢?他很负责任地说明自己属于真心归隐系列,而不是临时起意。因为是自愿还乡,劳作再艰苦,他还不忘幽自己一默,嘲笑自己有心无能,每天早出晚归,装模作样地到田里一顿操作,“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结果还是“草盛豆苗稀”。
辛弃疾是民族英雄、豪放派诗人,但也不是每天“栏杆拍遍”“壮怀激烈”,他写自己的醉态就很有趣,《西江月·遣兴》有活灵活现的描写:“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此刻,他就是个醉酒也不忘找乐子的退休军头啊!
当代文学艺术大家中,林语堂、钱锺书、启功、黄永玉等都是很有趣的文人。
当然,现代文学中第一有趣人是鲁迅,从“两棵枣树”到“今天天气哈哈哈”,鲁迅的文字依然是今日很多段子手钟爱的素材,鲁迅有一篇演讲稿叫《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听名字就知道当年周树人的讲座必定聚集了一批“迷妹”和“迷弟”。
因为中国文人很有趣,中国古典诗词天生充满了趣味。
趣的核心是别具一格的创造力
“趣”这个字,具有很强的民族性,来自生活,借鉴人情,含有丰富的中华人生哲学的内涵。以趣为中心的词语也挺多:乐趣、情趣、识趣、兴趣、意趣、知趣、风趣、凑趣、打趣、逗趣等,那么,到底什么是古典诗词中的“趣”呢?
我个人认为,有趣并不仅仅指幽默的语言风格或别具一格的写作形式,有趣的内核是一种自由的生命意志和活泼的生活态度。“有趣”是一种灵动的创作状态,犹如春天的山泉,自由奔流;“有趣”就是真性情表现,“我手写我口”(黄遵宪《杂感》);有趣就是作者充满好奇心和发现的欲望,并形之于笔墨;“有趣”就是别出新意,不守成规,思维角度独特,审美体验个性化;“有趣”就是想让你开心,但先让自己开心。“有趣”的具体表现形式可以天差地别,但普适性表现就是生命力的饱满,思想的开放,才华的恣肆,语言形式的超常发挥。
选择“趣说”是希望找到一种新的赏析方式,既能继承传统,也能接近当代读者。
什么是“趣说”
这本书自然要说“趣”,解析传统名篇的旨趣、意趣、情趣,但这本书的主要特色还是“趣说”。
“趣说”的表现形式是什么呢?简单对译就是追求可读性,突出创新解读,采用新的呈现形式、新的语言风格。大体来说,“趣说”就是从分析走向赏析,从论文走向美文,回归传统,不求体系完整,不弃“片面”心证,与读者“神交”,击掌为号,“呵呵”一笑,月满天心。
本书的“趣说”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古典诗词内在旨趣、意趣的重新审视和发现,二是采用新的欣赏方式和表达方式来呈现这种发现。
“趣说”首先是古典“今读”之趣。
古典“今读”,要义在于引入当代新思维,突破传统“成见”,以今人具有的见识来重新发现、重新评价古典诗词中包含的人文价值,也批判古代诗人囿于成见“埋伏”于诗词中的可笑之处,取其精华,笑怼糟粕。总之,通过新式解读,给自己“开个光”,也给读者“借个光”,即使不能豁然开朗,也能“仿佛若有光”(陶渊明《桃花源记》),以期见识清明一些,思维独立一些。比如,《汉乐府·上山采蘼芜》记录了分手夫妻偶遇时的一段对话,历来的评论重在赞美诗歌中女子贤惠勤劳的品质,但换个角度,以今日男女平权意识来重新审视他们的对话,点破男主人公“普信男”的言谈举止,这首诗,既可笑,也可乐,但同样令人深思。
名作是经得起阅读和再发现的,古典“今读”,应有建设性阅读和价值新发现。闻一多曾把《春江花月夜》称之为“宫体诗的自赎”,夸奖这首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本书探寻了闻一多激赏此诗的原因,也提出了我对这首诗的价值新发现:这首诗不仅仅包含了古代诗文少有的“宇宙之问”,也以具象的方式展示了历来语焉不详的“大唐气象”。
追求语言表达之趣是这本书的一个重要特征。当代年轻的读者喜欢以轻松的方式接受生活,诠释生活,轻度解构过于沉重和严肃的话题,我们需要通过有趣的语言给年轻读者开启接近古典的门径,让他们快乐诵读,贴近古人。由于整本书都有这个特征,开卷有趣,就不在这里举例了。
当然,趣说古诗词,不是简单地用一些当代词汇对译古代生活场景,而是识得古人真趣,也就是认识体会他们活泼的创造力,当然,也不妨以今人的思想高度来笑话一番古人,大家都放松些,都平等些,不需要过于严肃地评点古人或褒奖古人,更不要希望用一个模式一个套路把古代好诗词“一网打尽”,我们不可能把古典诗人的“机关”都识破,也不应当以无趣的赏析套路把古典诗词掐死闷死,留下活路,相信后人当有更新锐的解读。
趣说不是戏说,有严肃的使命
趣说和戏说不一样,不是凭空捏造,不是向壁虚构,而是有趣味地讨论严肃的主题,负责任地提出新的见解。
林语堂希望告诉全世界,中国人其实是很有趣的,他写的《苏东坡传》让很多人见识了中国有趣的文人,引起了外部世界认识中国有趣灵魂的热情,但成功的后继者不多,我希望重新接续前人的努力,参与建设诗词鉴赏新学。
建设诗词鉴赏新学服务于基本教育目标,培养当代新人。我认为,除了三观要正,当代新青年需要三种要素:智商,重点是创造性思维;情商,有感情有温度的交流能力;趣商,以幽默的语言与他人无障碍沟通。这本书力求将这三个要素贯穿到每一篇文章中,帮助读者提高创新鉴赏能力,复原善感心理,培养幽默素质,融创大爱之心。
希望通过本书的阅读和思考,从欣赏古诗词开始,形成我们对他人、对外物的广谱性接纳、欣赏与感谢。□史双元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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