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在山花烂漫、菊意飘香的九、十月，我都要到母亲的坟前去烧纸、祭奠，俗称上坟。也许是为了表达无限的思念，也许是为了释放那无尽的愧疚，但更多的还是想亲眼看看撒在母亲坟头的那一把白菊籽，是否还一如既往，自生自落？那陪伴在坟头上的一簇簇白菊花，是否还在瑟瑟的秋风中孤苦地摇曳？
    阴历九月三十日，与丈夫、两个表姐一起，我们驱车回了趟老家，给仙逝八年多的母亲上坟。
    今年关中道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还不到十月，已是冬天的第二场大雪了。肆虐的狂风，满天飞舞的雪片，咄咄逼人的冷气，半尺厚的雪层，我潮湿的心感觉更加冰冷，根本无心欣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盛景，更无意饱览那“山舞银蛇，原驰蜡像”的美妙。但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特别是司机老徐，我很感激他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护送我们，于是我强打起精神。也许，只有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才能驱走我心头的忧伤；也许，天公的神奇造化和宇宙万物赐予人类的如此美丽会激发我更加热爱生活，珍惜生活。
    车在冰雪层上慢速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停在了村口。村子离坟地还有一段小路，只能步行了。人踩在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的小路上，“咯吱、咯吱”作响，前面一个足迹也没有。丈夫穿着运动鞋在最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脚窝，我们三姐妹寻着他的脚印，渐试渐行，欲快不能，欲慢不至，雪层没过了脚面。幸亏那个两米高的碑子做标记，我们终于摸到了母亲的坟前。
    坟头上开满了菊花，长得很旺、很散，厚厚的雪层把它们压得弯弯的，白皑皑的一片。由于树体有些疯长，所以整个花朵很繁，有的花上可能是以前积雪融化掉雪水时，恰遇到雪末混合凝固而形成的一道道冰串串，在花瓣和花枝上结下了厚厚的冰层，直直地像一根根针管垂下，给人一种刺骨的冷。整个花盘硬梆梆的，像刺猬身上的毛，又像仙人掌上面的刺，我称它“冰菊”。所有的白菊花在刺骨的寒风中和积雪的覆压下，依然倔傲地挺立着，在广袤的冰天雪地里，微微抖动着，像母亲孤苦高洁的灵魂。
    母亲爱花，特别是菊花，不仅因为母亲的名字中有个“菊”字，更重要的是她具有冰菊的铁骨冰肌和菊香似的柔肠，能够抵风雪，驱严寒，砺磨难，以自己纯洁的冰心和正直的品格直面人生，以自己顽强的人格努力营造平凡朴实的生活。母亲很勤劳，每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虽然贫困，却供三个孩子读完了大学。家里困难得甚至连块闹钟都没有，在一个个月高星稀的深夜，母亲靠看院子月亮照在墙上的影子判断是否到了儿女上学的时间；在一个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母亲凭借听远处鸡叫的幅度和次数来确定是否该给孩子们准备早饭了。母亲很聪慧，虽然未上过一天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她能从村口贴着的百数人的选举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能正确辨认出公厕上的“女”字。母亲很善良，能给五保老人送去厚厚的棉衣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能给失去母亲的小林做鞋子，并且乐善好施，邻里和睦。最可贵的是母亲很坚强，在我与疾病抗争的五年中，她悉心照顾我整整两年。父母是山，让可怜的稻草得以依靠；父母是海，让飘零的花瓣得以复活。在2001年10月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母亲在洗衣服时昏倒在洗衣盆旁，任凭我千百遍的呼唤，母亲牙关紧咬，嘴唇微张，双拳紧攥，眼睛没合上，就这样，带着未了的夙愿，母亲倔强而又无奈地永远离开了我们。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为了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我们只能让母亲衔着一块硬币飘向遥远的天国。母亲其实就像那大雪中的冰菊，冰洁而孤傲，坚贞而恒久，悠远而绵长。
    我感谢朵朵冰菊，因为他们的存在，长眠地下的母亲才不会感到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