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广海

技校那批女孩分到我们车间的时候，已是初秋，车间门口的法国梧桐开始飘落淡黄的叶子，树南边的小花池里月季开得正艳。那时，我已在煤矿的机械加工车间干了五年的铣工。五年的车间生活，我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只是日复一日地读书工作，而这些使我变得有些孤寂。就在这个秋季，我常常莫名其妙地逃离车间，看那一片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水池里，荡起阵阵涟漪。

初冬的一个中午，工友们回家吃饭，我一个人在车间里洗着又厚又硬的工作服，突然发现一个女孩坐在铣床边的连椅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这女孩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秀挺的背影。中午的阳光透过车间玻璃窗射过来，女孩乌黑细柔的马尾辫在阳光下闪着几丝光亮。她似乎听到我厚重的翻毛皮鞋发出的声响，头轻轻向后看，给我一个轻轻的微笑，既而，那女孩的头往下低垂着，整个面部几乎掩埋在那本厚厚的书中。

这个女孩有一天突然对我说：“在车间里放一盆花该多好啊！”于是，我们从车间西边花池里移了一株月季，放在铣床对面的窗下。

不久，我考上一所师范学院，离开了煤矿。大概出与秉性吧，我依旧苦苦读书写作，似乎没有摆脱那种孤寂感，相反，那种怀恋故土的心绪愈来愈重了。

我曾经对煤矿和轰鸣的生产车间产生过厌恶之情，现在想来，是有些幼稚和偏激。在高高的办公楼上，我不止一次地望着三十里开外的煤矿，她勾起了我无限的思绪。有一天，应矿上朋友相邀，我回到了曾经待过的煤矿。在洗煤厂一个僻静的泵房门口，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她面向太阳久久站立不动。那是冬日的下午，落日的余晖静静照在女孩身上，那女孩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的阳光中。这背影太熟悉了，许多的酸楚涌上心头。朋友们过来问我：“你怎么哭了？”其中一个过来说：“他在矿上待了七八年，免不了有伤心的事，我们先走，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晚饭后，我一个人来到曾经工作过的厂子里，隔着厂房玻璃窗远远地看着那台铣床，窗口曾经放花盆的地方堆满了杂物，上面布满了灰尘。我记得那盆花只开过一次，猩红的花，惹来车间里许多人的目光。

有些事情，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似乎一着笔便无从说起，而一旦说出口，又没了原有的意味。就像那女孩最初留给我的秀挺背影和车间里开放的花，永远留在我心中，而这些带给我的是一种追忆和感叹，让我追忆生命中曾经闪烁的一泓美丽。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说：“美，有时不免让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