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妮
我第一次见到窑洞时,它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的身子倚靠着背后的大山。黄泥和豌豆皮调和制成的墙皮大部分已经脱落,露出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雨水在黄泥的屋顶上反复作画,变色发黑的窗户上,层层叠叠的麻纸早已是千疮百孔。
窑洞是在爷爷奶奶成婚第二年建起来的。每天天不亮,爷爷就到村里面的采石场打建窑洞用的条石,一把锤子、一把钻子,将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打造成规则的形状。在一趟趟来回往复地搬运之后,爷爷结束了一天的辛劳。
待到所有材料准备齐全,爷爷请来了村里最灵巧的工匠和几个相熟的伙伴,开始动工修建。二十来岁的后生,有的是力气和干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窑洞便建起来了。
三孔崭新的窑洞,每一块条石、每一抹泥浆上都有爷爷汗水的印记,也饱含了爷爷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父亲和叔叔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到有了各自的“地方”从这里离开,窑洞便一天天衰败下去了。
父亲重回故乡是在我五岁的时候。村里要筹备办学校,村长便向镇里提出了申请,将父亲调了回去。那时,爷爷奶奶为了帮忙照顾叔叔家的孩子,早已搬离了那里。老屋在一个个无人问津的日子里苦熬,变得摇摇欲坠。
于是,为解决我们一家四口的住房问题,父亲开始了他的房屋改造计划。在声声吆喝声中,窑洞终于倒下了,身躯化作一堆破碎的石头。接替它的是三孔崭新的砖窑,外墙用瓷砖铺就,内部是石灰刷的白墙,崭新的家具整齐地排列在屋内,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在屋里的地板上。
窑洞的生活安静而祥和,快乐且充实。
每天清晨,我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和哥哥一起去学校。结束一天的课程后,便飞快地跑回窑洞,扔下手里的书包,和村里的小朋友一起疯玩,直到扑鼻的饭香从窑洞里传出来。吃过晚饭,父亲把方桌摆在炕的正中间,我和哥哥坐在桌旁写作业、看书,父亲便伏在桌边备课。一道道习题、一篇篇文章、一本本教案……知识和思想在窑洞里流动,像汇聚成江河的溪流,朝着未来的方向缓缓流动,带领着我们去探索世界的未知。
窑洞里最美的光景在冬天。土炕连着灶台,热气沿着烟道溢满整个土炕,坐在火热的土炕上,捧着刚烤熟的红薯或者土豆,听父亲讲各种有趣的故事,吃得和听得都津津有味。窑洞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有了它,冬天的寒冷好像就与我们无关了。
窑洞最热闹的时候当属过年。腊八一过,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村庄开始忙起来了,窑洞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村里历来有互相送吃食的传统,一盘油糕、一瓶水醋都是庄稼人的心意。作为回馈,炸、煮、煎、烹,一份份简单的年茶饭从窑洞出发送到了村里各个地方。
窑洞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和欢乐,我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和社会启蒙全部来源于这里。但我知道我终将会离开,像雏鸟、像风筝,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最后,窑洞还是走向了沉默,没有人气的房子总是会破败得更快一点。岁月对人都下得了狠手,何况是几孔沉默的窑洞。它或许比我们更记得时光,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它是否会想起曾经那些欢声笑语,那些人影绰绰?
我也知道,有一天我总会回去。窑洞是陕北人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每个陕北人一辈子的情结。沉默的窑洞将会像它的前世一样,迎来更有希望的新生。
责任编辑:胡睿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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