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哲

和韩班长到达西峰索道的时候，已是早上九点多，昏暗的山洞吞吐着络绎不绝的游人，排队的游客们面容疲惫却满载成就感，仿佛是刚经历一场英勇战役的战士，在华山之巅完成了属于他们的壮丽征程。

吱吱呀呀的缆车犹如时光机器，挣脱了洞口的阴郁，将我们这两个尚未从黎明的亢奋中走出的旅人，缓缓带向了白昼。我俩一踏入缆车，便不约而同地半躺下来，心中的情绪纷繁复杂，既有实现目标后的满足，亦有整夜攀登的筋疲力尽。

就在缆车冲破昏暗、沐浴阳光的一刹那，华山的真面目赫然展现在眼前。硕大的石体直插云端，千仞如削的岩壁色泽青白如洗、光滑洁净，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石缝里挣扎出的崖柏钟秀神奇，恰似一幅着色浓重的青绿山水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那些昨晚我们摸黑攀爬过的陡峭石阶，那些被淡漠月色掩藏的怪石嶙峋，此刻都变得清晰可辨，这才是天下险绝的华山。

其实，我多次在疾驰的列车窗口凝望这片崇山峻岭，每当念及“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这句诗，总有一种未曾登顶即是对壮美山河之景的亏欠。遗憾的是每次经过都是匆匆一瞥，未能亲身体验华山的磅礴气势，遗憾之余心存不甘。

昨夜十点多，韩班长临时起意，提议登顶华山之巅观赏日出，我立刻欣然响应，正好填补心中那份欠缺。夜色中的华山被星月萦绕，一片漆黑的帷幕将整座高山包裹得严严实实，雄厚的华山在这样的氛围中更显庄重肃穆。

夜路昏暗，路灯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微弱的光束，投射在被无数鞋底磨砺得光滑且沧桑的石阶上，每一步踏在上面，都像是与华山的灵魂对话，感受到其森严与决绝。沿蜿蜒阶梯攀缘而上，途经千尺幢、百尺峡和老君犁沟，这几处天险在月色下更为峻峭惊心。“犁险于幢，幢险而犁突。”石阶嵌入崖壁之中，垂直而立，须挽铁索而上，头顶是繁星点点，脚下是悬崖峭壁，如临深渊，当真是进退维谷，上下求索。

因为急于前往东峰欣赏日出，所以我们一心向上，匆匆到达北峰，在华山论剑的石刻旁合照留念便直奔观日台而去。原以为天险已经悉数闯过，却不料宛如巨龙脊背的苍龙岭兀地出现在眼前，悬崖峭壁如刀劈斧削，绝壑千尺，若不是夜色深重无法窥见全貌，当下我也是要如韩愈一般，坐地涕泣，脚软投书。不知复行多少步，我们终于在凌晨四点多站立在了东峰之巅，凛冽的山风穿林而过，透着刺骨的寒意。我们挤进了观看日出的人群，坐在石头上开始了漫长等待。

心跳不止，双腿颤抖，我和韩班长感叹着来路的艰险，不禁回忆起了我们的军营岁月，想起那场极端艰苦的夜间拉练。那时攀爬的山，没有华山的秀美风光，却有着比刀锋更凌厉的挑战。我们在荒山密林间穿行，荆棘划破了手臂，汗水湿透衣衫，寒冷贴身如冰；手指僵硬，脸被风刮得红肿，沉重的枪和装具一次次把我拉入绝望。那时的身边也是韩班长，我们相互搀扶，相互鼓励，一路跋山涉水，跨过沟壑，攀爬岩石。那个汗水与泥土交织的夜晚，是疼痛与坚韧共舞的夜晚，更是友情与信任升华的夜晚。那些共同熬过的艰辛时刻，化作了战友之间无形的纽带，让友谊在苦难中淬炼得更为坚固。同样的攀爬，同样的挑战，只不过那次是在部队，这次是在华山。

如今，我俩并肩立于华山之巅，当曙光初现，华山诸峰沐浴在温暖的朝阳之中，我们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表。眼前的壮丽景色与内心激荡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我和韩班长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心怀对华山峻岭的敬畏，对披星戴月攀爬历程的自豪，对军营岁月共同奋斗的缅怀，以及对未来人生新篇章的期许。日出东方，不仅照亮了华山的雄浑轮廓，也照亮了我们的人生道路，这份共同的经历，如华山般屹立不倒，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