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澜

姥姥经常给我说妈妈年轻时候的事情，那时母亲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出落得如花似玉，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她，十里街坊都想给她介绍对象。不过，冥冥之中有种特别的缘分，让她降临到了我们杨家。

母亲年轻的时候，当过咸阳渭滨公园的票务员，她喜欢唱秦腔，声音很好听，但她一般不在人面前唱，高兴时会低声吟几句。那时她无忧无愁，快乐得像个小燕子。秦腔是关中地区重要文化活动的一种体现形式，秦腔也称“梆子腔”“陕西梆子”，中国汉族最古老的戏剧之一，起于西周，源于西府，成熟于秦，是我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古时陕西、甘肃一带属秦国，所以称之为“秦腔”。

母亲是个能干的人。生下我之后，她在集市上租了一个不到五平方米的地方，摆了一架缝纫机、一张桌子和一把木凳。那会镇上的人都喜欢穿粗布衣服，她们买来几块色彩亮丽的布匹，给母亲说好自己要的款式和造型就行。母亲总是能很快做出既符合客人要求又美丽精致的衣服。在母亲手中，每一块布匹似乎都有了生命。

我曾觉得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工匠。

日子总在变化中度过，自从有了弟弟，母亲再也忙不过来，缝纫机的生意就告一段落了。闲暇时，母亲有了忧愁，很少听见她唱秦腔了。但她喜欢听秦腔戏，不仅做饭听、打扫卫生听、干农活也听，家里到处弥漫着秦腔的旋律。

每次放学回家，只要听见母亲唱秦腔，我就知道今天她肯定心情很好，不会过问我的功课了，不禁心里偷着乐。母亲虽然喜欢唱秦腔，但是歌词老是记不全，父亲就把母亲常听的几首秦腔戏的戏词抄在笔记本上，方便母亲记忆。我偷看过一次母亲的戏词本，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

村里每年举办庙会，有红白喜事，都会请村里或者外村的秦腔演员过来串场。每当唱戏的时候，上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下到刚会走路的孩童，都会到戏场去看，妈妈有时也会上去露一手。犹记得那次，妈妈一上去，周围的人都鼓掌起哄，喊道：“来一个！来一个！”只见母亲不慌不忙地站到舞台中央，锣鼓声一响，母亲双手起势就唱。

有段时间，我因为学业的繁重，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朋友叫我出去看戏，我一一拒绝，这也与自己的性格有一些关系。对于秦腔戏，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只是觉得我跟秦腔戏之间有很大的鸿沟，我走不过去，它也不会向我走来。

有次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回家后非常郁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母亲不知道情况，做饭时又唱起了秦腔，声音越来越大，调子越来越长，我生气地打开门直奔厨房，大喊一声：“别唱了，吵死了。”

当时母亲一下怔住了，现在回过头想想，心里愧疚难当……

我上大学后，因为不常回家，也就听不到母亲唱秦腔了。有次放暑假，我和妈妈去赶集，我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唱秦腔戏？”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日子这么长，总得给自己找个乐。”

纵观母亲的前半生，她把一切献给了父母、配偶、子女，献给了她热爱的这片黄土高原，唯独没有自己。只有唱起秦腔戏，她才是那样的快乐，感觉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能抒发出来。我知道，这是母亲对她生活中苦与乐的一种倾诉。

随着网络信息的发达，母亲经常拍一些她唱秦腔的视频发到社交媒体上，秦腔戏就成了她生活的一个重要亮点。从母亲身上，我看到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多么清淡，人总要有一个爱好，或者说是一个信仰，那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