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先生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中写道：“我依牛先生为生活原型，创作了朱先生。朱先生已不再等同于牛先生。”那么，《白鹿原》中的朱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形象，其原型牛先生又是一位什么样的生活真人，陈忠实先生是怎样从生活真人牛先生出发，塑造朱先生这一艺术形象的呢？

朱先生是陈忠实构思《白鹿原》之初最早产生的一位人物。朱先生是《白鹿原》中塑造的一个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道德的化身，是具有浓厚民族意识的儒家代表人物的典型形象。朱先生是整个“白鹿原精神世界”的构建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似乎无所不能，但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在革命力量涌起时，在各种力量的冲撞中，朱先生的形象成为那原上一曲动人的挽歌，消失在了历史的车辙里。

朱先生是《白鹿原》中最主要的角色白嘉轩的姐夫，他的种种重建乡土中国的想象几乎都由白嘉轩去实践。朱先生是《白鹿原》中鹿兆鹏的师长和朋友，见证了鹿兆鹏多次在夹缝中逆流而上，忘我奔走的革命生涯。黑娃是朱先生的最后一个弟子，朱先生也誉黑娃是他最好的一个弟子。朱先生也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白鹿原》中鹿子霖的贪私与狭气、田福贤的奸猾猥琐和杨排长的虎狼兵痞等。

在《白鹿原》中，朱先生驾鹤西去时，白嘉轩口齿不清地悲叫着：“白鹿原最好的一个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好的先生了。”这应该就是陈忠实塑造的朱先生形象的浓缩和概括。

《白鹿原》中塑造的众多人物形象中，朱先生是唯一一个有比较完整原型的人物。朱先生的原型姓牛，名兆濂，字梦周，号蓝川，陕西蓝田人。牛兆濂8岁入塾，一览成诵，人称“神童”，是科举制度废除前清朝最末一茬中举的举人，被称为陕西关学派的代表和最后的传人。牛兆濂先生生性恬淡，沉默寡言，虽潜修理学，也博学广闻，谙达天文地理，尤长逻辑推理，预见性强。牛兆濂先后治学于三原“清麓书院”、西安“鲁齐书院”、蓝田“芸阁学舍”等，弟子遍及秦、晋、豫、鲁等十数省及朝鲜国等。牛兆濂一生奉行“学为好人”之道，德行乡里。他著述颇丰，有《蓝川诗稿》《秦观拾遗录》和《续修蓝田县志》等等。牛兆濂逝世后葬于他长期讲学的芸阁后冈，现已被地方政府特准入乡贤祠，每年定期祭祀。

当朱先生这个人物成为陈忠实构思《白鹿原》第一个浮出的形象时，同时他也产生了畏怯心理，牛兆濂先生影响太广泛了，陈忠实担心自己写得让人感到不像或歪曲怎么办？

陈忠实先生儿时就从家长和村人的传言中听到不少有关牛先生的奇闻趣事，成为他童年起一个永久性的生活记忆。在陈忠实准备写作《白鹿原》时，曾到蓝田县档案馆查阅《蓝田县志》，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借到的蓝田县解放前最后一个版本的县志，是牛兆濂先生作为总撰编写完成的，也是牛兆濂先生最后一部著作。牛兆濂先生是用严格而又严密的史家笔法编撰《蓝田县志》的，是一种纯客观的文字叙述。但当陈忠实看到县志附录的“民国纪事”篇时，读到了牛先生后加的几则类似于编者按的小段文字，表达了他对社会或生活事件的看法。正是这几则编者按，使陈忠实剥除了笼罩在牛先生身上神秘的、虚幻的光环，抓住了牛先生的脉象，消除了塑造朱先生形象的畏怯心理，涨起了自信和强烈的欲望来。

《白鹿原》出版后，陈忠实对书中包括朱先生在内的诸多人物形象，很少做出注释和解释，而是交给读者和评论家去评说。令人敬佩的是，大量评论文章对《白鹿原》中人物形象做出了甚为精准的解析和评说，其中当然包括朱先生及其原型牛先生的形象。□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