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利华

　　去年浅秋，我正在母亲床边陪护，一位戴着眼镜、表情木然，看上去60多岁的阿姨走进病房。

　　一进入病房，她便开始利索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并未抬头看人，也未和病房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之后，她脱掉碎花短上衣，穿上粉色小马甲，换上黑色运动裤后，径直走了出去。母亲向来爱聊天，当看着这位表情淡漠的病友时，便对我说：“你看刚进来的那位阿姨，看起来像是位知识分子，还傲傲的。”母亲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紧挨窗户边的一位阿姨听到了，她也连声附和。我望向床上她整理的衣物，仅几件，大多洗得有些发白，而衣服的品质看起来都不错。

　　正想着，阿姨进来了，她手里拎着饭，仍然是不紧不慢。仔细端详，阿姨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略有些暗沉发黄，脸上的皱纹也是深深浅浅。阿姨坐在柜子旁吃完饭后，利索地收拾停当，换上睡衣，静静躺在床上。当我将饭盒装进布包，准备离开时，心想，今晚该是安静的夜了，几位老太太估计不会像昨晚那样热闹聊天了。

　　第二天清早，我给母亲送饭，刚推开门，只见她们都笑着看着我。我有些不自然地与她们打招呼，之后用眼神示意母亲：“什么情况?”母亲笑着说：“吃饭。”这位骄傲、漠然的阿姨曾是乡村高中老师，连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后来被选拔到省城某一中学，一直干到退休。她的老伴也是位老师，与她不在一所学校。我以为阿姨与她先生感情不好，住院了连他人影都没见着。几天相处，阿姨渐渐向我们打开心扉。

　　阿姨今年76岁，之所以一个人住院，是因为老伴要在家里照顾小女儿。阿姨说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外地工作多年，今年辞职回家，刚应聘到一家公司，目前在外地出差，她住院没给儿子说。她的女儿上高二时突然患了病，腿走不成路了，后来只能坐轮椅，连大学都没上。多年来，一直是她和老伴照顾，女儿虽然已经将近40岁，可思想和生活上，还是一个被他们宠着惯着长不大的女孩。前些年，阿姨的弟弟不在了，她还要照顾年幼的外甥，时常往返郊区给他补课……阿姨说：“你们之前说我傲傲的，说我不说话，你们说说，我哪有心情说话。这些年，我的生活就如打仗一样，不敢生病，不敢喘气，每年定期到医院疗养，只为能更好地照顾孩子们。”估计阿姨是沉默太久了，打开了话匣子，便一直跟我们诉说。

　　再见阿姨时，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眉头不再紧皱，脸上也有了笑容。油然想起阿姨刚来病房时，自如地整理个人的东西，自己去打饭，一个人打针，独自做着各项检查……禁不住对这位刚强的母亲生出疼惜之情。

　　阿姨出院时迈着轻盈的脚步，笑盈盈地向大家打招呼，其间还不时回头喊着常联系。母亲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跟我说：“生活本就一地鸡毛，每个人都要坚持往前走，就像你这阿姨一样，虽遭遇不少坎坷，但她不向生活屈服，相信她定会吹走阴霾，迎来曙光。”

　　时今，窗外一片金黄，母亲最近意外收到了阿姨的电话。我虽与母亲隔了好几米，就听见电话里阿姨清亮的笑声。挂了电话，母亲向我絮叨着阿姨的各种好消息：她侄子已参加工作，她女儿找了个对象，儿子工作也稳定下来……远望窗外一片金黄，禁不住慨叹，这喜人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