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林
“咋就振作不起来哩,看你霉得起冬瓜灰咧!”三爹嚷嚷着他儿子冬娃。
“咱冬娃聪明着哩,咋就成冬瓜灰了?冬瓜是土地的娃娃,灰还是良药哩。”母亲说。
冬娃伸伸舌头,一溜烟跑了。
冬瓜灰是良药,这是真的。我舌头起火泡了,钻心地疼,母亲给泡泡上撒一点冬瓜灰,凉凉的,撒过几次火泡消了。手指头割破了,血直流,母亲也给伤口摁一撮冬瓜灰,血止了,不疼了。这憨乎乎的冬瓜,还能给世人疗伤止痛?
我家的柿树梁有块地,种啥都不好起苗,收成单薄,只有种上冬瓜,才疯长,收获满满,这薄命的冬瓜啊!
春天里,母亲就开始栽冬瓜苗。挖一个小窝,垫上一点底肥,栽稳苗、压实土,浇点水就不用管了。
栽在黄土地的冬瓜苗,不仔细瞧几乎难以寻见。几个春阳一晒,冬瓜苗焉不拉几的,有的叶子打了卷,我担心它们会被阳光晒死。母亲却说,冬瓜苗的命长着哩。
慢慢地,几场晨露淋过,冬瓜苗慢慢有了精神。再来几场春雨,苗拱上来了,叶子多了、壮了,开始起蔓子了。这时候,父亲是要给它们追肥的,一桶子水肥,就让它们满足了,蔓子朝着四面八方扑去,黄土地变成了绿土地。我家斜斜的柿树梁,就是嵌在坡中央的一块翡翠,绿得泛光,绿得耀眼。
冬瓜蔓子是需要打结的,滋生的侧蔓要掐掉,留下主蔓子,这样才能长出更多、更大的瓜来。
五月,冬瓜开花了,冬瓜花是五瓣单花。金黄色、繁星般的冬瓜花开遍我家黄土地,一半是花,一半是叶。黄花或躲在绿叶下,或立在绿叶上,或斜在蔓子边,半闭着眼睛看,像是铺在斜坡上的一幅黄绿为主色调的油画。一朵一朵的黄花,就是一个一个金喇叭,向着太阳吹。
每一个花朵下都有一个小小的果实。我想轻轻抚摸一下果实,不料被它的绒毛刺得生疼,我仔细一看,多可爱的冬瓜呀!为了防止被伤害,它的茎上、叶上、果实上都有黄黄的绒毛。
慢慢地,冬瓜越长越大,花也脱落了。躺在地上的冬瓜像一个个熟睡的孩子,在秋日的阳光下做着一个个圆滚滚的梦。
冬瓜是喜欢太阳的,太阳越辣,它长得越快。一个当午,我蹲在冬瓜蔓旁看冬瓜,太阳高照,火辣辣得烫。柿树梁热浪汹涌,白蜡树的叶子耷拉着,闪着银光。汗水湿透全身,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疼,我看见一个个绿冬瓜在阳光下闪着绿光,隐隐约约听到它们毕毕剥剥的声音。
冬瓜愈长愈大,慢慢地,冬瓜由碧绿色变成淡绿色、淡白色,再变成纯白色,开始起白灰了。浑身着上白扑扑的粉,就像一个个白亮亮的月亮,东一个、西一个,上一个、下一个睡在我家土地上。母亲笑了:“咱柿树梁的土地里,生了一地胖娃娃!”
谁说冬瓜是个傻瓜,它聪明着哩!它开的花与太阳一个颜色,都是金灿灿的,保持着向上的光芒。果实的颜色与蓝天色泽接近,睡过三个月缺、月圆的日子,果实就成了月亮的颜色。谁说它只顾傻睡?如果给它一个支架,它也能向着云天攀登。我家地头有棵老枣树,几支蔓子,不怕枣树刺扎,攀爬上去,挂上三颗大冬瓜。
几场秋风吹过,枣树上的枣子红了,满树坠着红彤彤的小灯笼。三颗大冬瓜白了,像挂在树上的三个白月亮。
收获冬瓜是开心的事,母亲早早地做好早饭,我们吃罢便上坡收冬瓜。母亲负责摘,大妹子背篓背,小妹子笼子提,我和父亲箩筐担,二弟、三弟扛,左右脸蛋都蹭满冬瓜白灰,成了滑稽的“旦角”,惹得母亲哈哈笑。小憩,父亲拣一个嫩冬瓜,削了皮让大家吃。脆生生、微微甜的冬瓜既能止渴,又能充饥。
我枕着一颗冬瓜,在枣树下睡着了,做了一个亮晃晃的梦。
冬瓜能做很多道菜。一次外婆生日,我们把外婆接来,母亲做了一桌子冬瓜宴。那时候没有肉吃,母亲把冬瓜切成片状,鸡蛋加面粉、再加上葱花、蒜泥、五香粉,调成糊状,裹住冬瓜片,放油锅里炸成一片片金黄色,成了“肉片”。冬瓜用勺子剜成球状,蘸上面糊一炸,成了“肉丸子”。一桌子五颜六色的冬瓜宴,让我们也吃出“肉”味来,开心的外婆脸笑成一朵花。
我们的竹笆楼是南瓜、冬瓜和玉米的储藏室,左边是南瓜垒起来的墙,右边是冬瓜墙,下面是玉米棒子。完整的一个秋天就搁在我家的竹楼上,让以后的日子,慢慢咀嚼秋天的芳香。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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