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江
老宅有棵侧柏,是祖爷爷从远处弄来的,舍不得种地里,怕影响收成就随手栽在窑背上。
我记事起它就和我大腿一般粗,身子笔直,外皮如被粗麻丝纵向包裹,粗糙得出奇;离地两米多高的树干全是疤癞,凹凸不平。小时候好奇,问爷爷:“这小窝是啥?”
“旋儿。”他答。
近看得仰头,爬不上去,远看像立起来的大鸡毛掸子,有月光的晚上,老远能看到窑背上好像立着一个人。
爷爷疼孙子,还没我时就在它旁边种了棵甜杏树,因为偏爱,杏树长得更快,不几年就与柏树平头。为了多结果子和采摘方便,杏树靠上的主枝被锯掉了。它似乎懂主人意图,使劲长粗身子,树冠撑成大伞,并开始零星挂果。这两棵树的形象常被二爷说,跟我爷牵着戴烂草帽的我,站在地头看庄稼的样子很像,本家人每看到我和爷爷同在树下就会大笑,说太传神了,爷爷笑声更大,我不明就里,见他们笑也跟着傻笑。
下面有窑洞,为了利水,所以窑背用石碌碡压得平整坚硬,当晒麦场用。从春到秋,爷爷用麻绳拴在两棵树上给我们做秋千耍。粗矮杈多的杏树带给娃们的欢乐更多:折杏花、尝酸果、掏鸟窝、捅蜂巢,摔痛过、蜇哭过,小屁孩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树上嬉闹,树下乘凉。而柏树,除奶奶采柏籽几年攒够我一个小枕头外,年三十和正月十五它用处最大,本家人会蜂拥着砍些松技别在门鼻门闩和窑窝里,让屋内外飘荡一股幽香。柏树长得慢,每年经此一遭,外表就从鸡毛掸子逐渐变成刚吐穗的高粱。爷爷怕念想没了,终于鼓起勇气给各家吹风:“今后,柏朵我摘好分发大家,你们该忙啥忙啥去!”
柏树每有枝杈被砍,“伤口”愈合前总会有胶质液体流出,凝结成几颗泪珠状疙瘩,爷爷说这叫松香,然后收集起来。“一种金黄色半透明黏稠物质,能粘住误食的昆虫”,学《琥珀》课文时,我一下就联想到它。
数年后,族人陆续搬离,地坑院没人,窑背也稀惶了。窑洞坍塌让两棵树倾斜两头相抵,柏树依然挺拔,茂密的鳞状鹿角叶像爷爷晚年那把山羊胡子,杏树高过它不少,伸向它的大枝绕腰而过,活像壮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干瘪老头。
乡愁是什么?没有标准答案,也许就是那曾经的人、树、景,和那个年纪的情怀。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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