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三峡出版社印行出版了一套“名家经典随笔百选”丛书。有一年深秋,《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崔道怡先生应邀来陕讲学,这位曾发现并培养了刘心武、李国文、蒋子龙等作家的优秀编辑,对文学作品的判断与挖掘具有相当的水准。当他郑重其事地推荐这套丛书,并一再提到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所著的《金蔷薇》一书时,我便惦记着买回来。
书存放在书柜里很久,上面落满了灰尘。最近在书架前信手浏览,忽然发现了它,想起那年崔先生讲学一幕,于是安静地读完了它。
书中讲了一个金蔷薇的故事。退休老兵夏米住在巴黎郊外的一所破房子里,他是一个清洁工,其貌不扬。但在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苏珊娜,那是他从前所在军团团长的女儿,他曾经受托把苏珊娜从战场带回祖国。团长已经战死沙场,苏珊娜在姑姑的抚养下长大成人,她也始终没有忘记夏米在回国的船上对她说过能给她带来幸福的金蔷薇。
有一天,当苏珊娜和情人争吵后伤心地出走时,却意外地与夏米邂逅。夏米仍如当年一样细心呵护她,并替她送信给那个英俊的年轻人,这对恋人终于和好如初。临走前,苏珊娜又一次问夏米:“会有人送给我一朵金蔷薇吗?”夏米说:“会的,但不会是你身边的这位先生。”
从那天起,夏米在清扫首饰作坊时,把那里的尘土悄悄地收到一起,装在口袋里,带回草房,夜里用筛子细细地筛滤。很少有人知道,在这种尘土里,总会有一些金屑,那是首饰匠们在打制金饰时锉掉的粉末。许多时日过去了,金屑已经积到可以铸成一小块金锭。夏米把它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首饰匠那里,请他为苏珊娜打制了一朵精致的蔷薇。可是苏珊娜已经离开巴黎去了美国,这一去永不再回来。夏米听到这个消息,经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很快就离世了。
那个首饰匠把金蔷薇卖给了一位不修边幅的文学家,并给这位文学家讲述了金蔷薇的故事。这位文学家用他的杂记,让我们知道从前第二十七殖民军的兵士约翰·埃尔奈斯特·夏米这段悲惨的经历,也让我们了解金蔷薇的故事。文学家在他的杂记里深有感触地写道:“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一点星光——是金粉的微粒。”
文学家在他的杂记中说的话,每一句都触动我的心灵。他说:“我们文学工作者,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它们——这些无数的细沙,不知不觉地给自己收集着,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种合金来锻成自己的金蔷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长诗。夏米的金蔷薇,让我觉得有几分像我们的创作活动。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花劳力去探索过,是怎样从这些珍贵的尘土中,产生出移山倒海般的文学洪流。但是,恰似这个老清洁工的金蔷薇是为了预祝苏珊娜幸福而做的一样,我们的作品是为了预祝大地的美丽,为幸福、欢乐、自由而战斗的号召,人类心胸的开阔以及理智的力量战胜黑暗,如同永世不没的太阳一般光辉灿烂。”
掩卷之后,我长久地沉思于来自异乡的低回而婉转的情节之中。想起崔先生以一贯的严谨与独到来审视其中深藏的潜力和价值,不由得为之震撼和敬仰。崔先生说,细节之于写作,便是那些珍贵的尘土,认真观察生活,感受世间万物带来的每一次心灵颤动,慢慢地积蓄起来,才能锻成自己的金蔷薇——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都将闪耀与众不同的光芒。
记得在宾馆的长廊里送别先生,他微驼的背、灰色的毛衫、亲切自然的话语让我很难忘却。一位睿智的长者、一番谆谆教诲,于我何尝不是一杯珍贵的尘土?崔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我很庆幸能聆听到真正的学者授业解惑,同时深切地感悟到大家风范:恬淡与激情同在,渊博伴随着平和。
金蔷薇是用来祝福苏珊娜的,同时,我也借这个题目——珍贵的尘土,写下我所能感受到的每一点金色的粉屑:感怀、启示,给留于生命中的那些人以深深的祝福。
□胡永刚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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