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计划生育协会(以下简称“计生协”)官网公布了《中国计划生育协会2022年工作要点》(以下简称《工作要点》)，其中提到，2022年，要实施生殖健康促进行动，重点解决青少年、育龄人群及其他特定人群生殖健康的突出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文件中特别指出，将开展未婚人群人工流产干预专项行动，减少青少年意外怀孕和人工流产，提高群众生殖健康水平。该要求一时间引发舆论强烈关注。

　　事实上，这已不是计生协第一次对生殖健康工作进行部署要求。2021年1月，该协会发布的《中国计划生育协会2021年工作要点》，同样提出要实施生殖健康促进行动，重点解决青少年、育龄人群及其他特定人群生殖健康的突出问题。

　　此外，“干预未婚人群人工流产”也并非第一次出现在国家层面的文件中。红星新闻记者梳理发现，2021年9月，国务院印发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中也提到，要落实基本避孕服务项目，加强产后和流产后避孕节育服务，提高服务可及性，预防非意愿妊娠，减少非医学需要的人工流产等。

　　▲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官网截图

　　为何要“干预”?

　　专家：去年人流数据超900万，低龄化趋势明显

　　为何计生协今年再提干预人工流产专项行动要求?

　　“我个人理解，计生协2022工作计划里提出的‘干预’并不是要剥夺人们的堕胎自由，它更可能是从青少年包括育龄妇女生殖健康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杨菊华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杨菊华表示，从生殖健康的角度来看，经常做人工流产手术可能会影响生殖能力，甚至可能会导致终身不孕不育。而计划生育协会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推进育龄妇女的生殖健康，提高全民的生殖健康水平。

　　那么，本次干预人工流产专项行动，是否与国内人口压力较大相关?对此，杨菊华表示，我国现阶段每年人流数量较大，去年出生人口虽然超过了1000万，但同期的人流数据也超过了900万，流产的数量与出生人口数量之间差距较小，人流总量仍较庞大。

　　人流规模庞大有着现实的数据支撑。红星新闻记者从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20年)》中看到，自2017年以来，中国人工流产人数逐年增加，2019年中国人工流产人数达976.2万例，较2018年增加了2.2万例，同比增长0.23%。另一篇由《中国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2021年刊发的文章中也指出，近5年来，我国每年人工流产的总数一直徘徊在950万左右。

　　▲图由智研咨询根据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整理

　　去年8月，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计生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会长王培安曾表示，日趋严重的青少年生殖健康问题已经对国家人口安全构成“重大威胁”。据他介绍，青少年已成为人工流产的主要人群之一。在我国，未婚青少年每年人工流产近400万人，占人工流产总数的40%，其中19%有多次流产经历。

　　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计划生育科主任医师王海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中国的人工流产率在世界范围来看也属于较高水平，且低龄化趋势明显，其中青少年在人流女性中占比达到了三分之一。

　　同时，记者查询发现，中华妇产科杂志2020年2月刊发的一篇文献中指出，中国15~24岁青少年占总人口的17.1%，接近2.3亿。近20年来，青少年初次性行为的年龄提前，而结婚、生育的年龄后移，使青少年人群一旦发生非意愿妊娠，多以人工流产为结局。

　　人工流产何以增多?

　　专家：工作压力、避孕失败等为主因

　　为何人工流产总量在不断增加?低龄化趋势更加明显?王海云分析指出：“大多数是因为意外妊娠，没有科学避孕，同时也包括了一些社会因素。”

　　王海云多年的从业经历中，接触过不少前来做人工流产手术的女性。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大多数未婚女性之所以选择人工流产，主要在于意外怀孕，尤其是青少年，尚未做好妊娠的心理和现实准备。王海云表示，青少年群体之所以意外怀孕频发，是因为青少年性开放意识强烈，首次性生活时间提前，但同时对有效的避孕措施认知不到位，因此容易产生意外妊娠乃至性安全的问题。

　　至于育龄期妇女选择人工流产的原因，则多为社会因素造成。王海云表示，除了因自身身体原因和胎儿健康状况的合理流产原因外，就社会因素而言，部分女性也会因工作压力大、正处于职业上升期就选择了放弃生育。另一种情况在于，有部分产妇通过不合法的形式发现胎儿性别与期望不同，因此即便到了孕中期，也会提出流产的要求。

　　“人工流产对女性未来的生育或许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当然也会对社会人口增长造成不良效果。”因此，王海云表示，减少青少年意外怀孕和人工流产，是本次专项行动的题中之义。而及时正确地对人工流产进行干预，正是在帮助青少年女性认知人工流产的危害，帮助其作出正确理性选择。

　　“不是说做了人工流产就会引起不孕，但反过来看，不孕的人群里80%有过流产经历。”王海云提醒，人工流产并非是小事情，对女性身体伤害不可忽视。

　　同时，王海云也强调，人工流产对青少年的影响，和对25岁以上的育龄妇女的影响也不相同，甚至更为严重。第一，青少年人群生理、心理的发育程度都还不够完善，尤其是心理方面很脆弱，所以人工流产会引起青少年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第二，这个年龄阶段一旦要做人工流产，会牵涉到经济、职业等问题。因此，青少年在完成人工流产后，可能会因欠缺与家人的沟通，不能得到良好的照顾和休息，进而影响未来的生育能力。同时，部分青少年即便做过人工流产，后期仍不知怎么去避免意外妊娠发生，因此可能出现反复流产的现象。

　　如何干预才合理?

　　专家：从源头上降低非意愿性怀孕，做好人工流产后的相应服务

　　“干预人工流产，实际上早就在中国开展了。”王海云说，2020年初，我国就曾对青少年(24岁以下)生育指导工作达成专家共识，认为我们的确需要合理干预。

　　那么，此次专项行动中提出对人工流产的干预，究竟应该如何开展?杨菊华认为，“干预”并不等于对人们流产等行为自由的“干涉”，更多是从服务的角度来说。

　　杨菊华指出，有效的“干预”一方面是做事前预防，即从源头上降低非意愿性怀孕，比如增强避孕意识、提高避孕效率，又比如为青少年人群开展健康教育、性教育和生殖健康教育。另一方面，在人流后，计生协也需针对相关人群提供相应服务，从而维护人们尤其是青年人的生殖水平。

　　王海云也同样提出，干预并不等于强制，他指出，人工流产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尊重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育权利，而其他群体只能是劝导、解释的角色。

　　实际上，我国现阶段的医院在人工流产上的干预也并非空白。王海云指出，医院在收到患者人工流产要求后，一直都会采取干预手段，包括开展人工流产关爱服务、术前风险评估，告知人工流产对将来生育的影响，比如本身有妇科基础性疾病，人工流产手术可能会提高将来备孕的难度，增加流产的可能性。从保护生育的角度出发，针对反复流产的人群，医院也会尽力加以劝阻。

　　此外，王海云补充，现行的“引产证明”开据工作，也同样是干预的有效措施。王海云解释，所谓“引产证明”，即正规医院要求已婚妇女要引产必须出示引产证明，而引产证明需在户口所在地的计生局办理。但根据现行规定，未婚女子如年龄未满18周岁，则可直接引产无需证明，大于18周岁才需要出具引产证明。

　　因此，王海云认为，有效的干预可推广“引产证明”这一做法，同时对需要开具引产的群体、要求进行更细致的量化，以避免年轻人“流产冲动”。

　　此外，在王海云看来，针对青少年群体有效的人工流产干预措施，关键在于在学校内对学生提前干预：“我们现在的中学、大学在性教育、生殖健康教育方面都是空白的，虽然有规划，但没有真正落实，所以造成很多青少年对生育知识一知半解。”

　　因此，王海云提出，不论是性教育还是生殖健康教育，针对不同的年龄阶段，学校有义务向青少年普及应该掌握的避孕措施和人流风险。

　　同时，王海云也指出，针对社会上“无痛人流”的广告，国家层面也要进行严格管理，不能让商家为盈利而做错误的引导和宣传。

　　“人流手术虽然不致命，但手术对女性身体的伤害仍不可忽视。”王海云说。

　　红星新闻记者 杨雨奇 陈怡帆 实习生 何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