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以从事细胞免疫治疗和干细胞治疗技术研究和实验发展为主的企业，如今却遭受市民质疑——是否在忽悠老年人？数万元一针的干细胞产品到底正规吗？

　　华商报记者调查发现，位于咸阳市的陕西中港万海生命科学研究院有限公司在“高科技企业”的背景下，“免费体检”“健康讲座”的背后是价格不菲的细胞疗法，其中群体大多为中老年人。

　　案例

　　老两口被带去咸阳免费体检 稀里糊涂花钱打了干细胞

　　花费5万元注射的干细胞产品，却没感觉到任何疗效……回想此事，老两口总觉得是被骗了。近日，年过七旬的薛先生向华商报记者讲述了这一遭遇。

　　“接到推销电话，称可以前往咸阳进行免费体检、听健康讲座，我们没多想就答应了。”9月5日上午，薛先生和老伴乘坐专车被拉到了咸阳市陕西中港万海生命科学研究院，带队的是年轻人小刘，十分热情。

　　薛先生说，免费体检就抽了两管血，随后在小刘和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行参观并聆听讲座，这时才知道研究院是研究推广细胞疗法的。

　　“我们对于一些医学上的专业知识听不懂，能明白的就是这个东西能够修复细胞，能够治病！”薛先生说，讲座和参观主题是干细胞，工作人员列举了不少通过细胞疗法治疗疾病的案例，包括糖尿病等疑难杂症都得到了很好的疗效。

　　抽血检测后，薛先生两口被推荐注射“间充质干细胞”，“研究所一郝姓主任判断我淋巴有炎症，老伴只是尿酸和血糖偏高，说注射干细胞后效果非常不错。”薛先生说，当时他向研究院交了1000元定金，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现金，在小刘的陪伴下他们又回到西安，在银行取出了共计5万元存款交给了小刘。

　　9月8日上午，薛先生二人在研究院进行了干细胞注射，“是吊瓶输液的，一瓶大概巴掌大小，半个小时就输完了。”薛先生说，回家后他们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从当初宣称的免费体检到最后花费5万元注射了“干细胞”，也没有正式发票和收据，注射后将近两个月了，感觉不到丝毫疗效，觉得是被套路了。

　　调查

　　疑借“体检”“讲座”推销细胞疗法

　　陕西中港万海生命科学研究院有限公司位于咸阳市高科三路中韩产业园内，公司成立于2018年，工商信息显示，经营范围包括细胞免疫治疗和干细胞治疗技术的研发与推广，细胞存储和制备，生物技术服务与咨询，生物试剂、体检以及健康管理咨询等。

　　据咸阳市政府官方网站消息，2018年6月7日，咸阳高新区管委会与香港荣炜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签订中港万海细胞制备中心项目合作协议，制备中心项目位于咸阳高新区医药产业园内，被誉为高新区招商引资中落户开工速度最快的项目之一，从商务谈判到签订合作协议仅用了两周，从立项、设计、征地到项目开工仅用了1个月，该制备中心项目占地82亩，总投资20亿元。

　　一家由政府招商引资而来，致力于细胞医学再生领域研究、临床转化以及产业化开发的“高科技企业”，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运营发展，是否存在薛先生所说的“欺骗”行为？

　　记者多次前往中港万海走访调查，确如薛先生所说，周内的每天上午都有不少前来参观的中老年人，他们均由专人开车带领，脖子上挂着“参观证”，在研究院中有负责人全程陪伴。临近下午，不少中老年人又会乘专车离开。据了解，这些中老年人大多来自西安、宝鸡等周边城市。

　　有老人证实，起初以为只是免费的参观、体检，来后才知道是关于干细胞的知识讲座。

　　“一人要花两三万，费用很高，还是要慎重。”一对老年夫妻表示，他们来自西安，来这前对方光说是检查身体，以为要做类似血常规、胸透的检查，结果来后抽了两管血就去听讲座了，称干细胞可以治疗身体，但费用确实不低。

　　大多数老年人，还是将干细胞治疗当做类似保健品的产品。

　　未查询到干细胞临床研究备案“国家卫健委立项证书”存疑

　　干细胞，俗称“万用细胞”，是一类具有自我更新能力的多潜能细胞，在一定诱导条件下可以增殖并分化为其他类型的细胞。一业内人士介绍，在我国，干细胞技术在医学领域大多仍处于临床研究阶段。除造血干细胞移植外，其他干细胞治疗尚未被许可。

　　“‘间充质干细胞’为难治性重大疾病提供崭新解决方案（已用于治疗）……”这是公司讲座时PPT所展示的一幕。

　　一位细胞行业人士介绍，“已用于治疗”的说法有些模糊，干细胞确实具有修复等功能，具有很好的前景，但目前发展趋向是像药物一样，要进行临床试验和审批，此外还要进行伦理审查，这个过程十分复杂。“随着干细胞技术快速发展，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不规范现象，譬如机构收取高额费用、细胞质量不达标存在隐患等问题。”他介绍，对于真有此类需求的人来说，只能是擦亮双眼。

　　按照《干细胞临床研究管理办法》和相关政策，处于临床研究阶段不得向受试者收取费用。此外，未经干细胞临床研究备案擅自开展干细胞临床研究，以及违反规定直接进入临床应用的机构和人员，按《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和《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等法律法规处理。

　　记者查询了解到，陕西省目前取得干细胞临床研究备案的机构共有四家，分别是空军军医大学（原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西京医院、西安高新医院和唐都医院，并未有陕西中港万海相关的备案信息。而该公司对外宣称的获得《医疗卫生资源区域配置策略研究》总课题组颁发的“国家卫生健康委‘十四五’规划全国重点课题立项证书”，记者经了解也同样存疑——国家卫生健康委规划司工作人员称“我们司没有这样的课题，其他司有没有不好说”，并提醒“有事实就是，关于您反映的课题组，我们接到警方要求协助办案就曾接到过三次，需要加强识别”。

　　疑问

　　不同患者报价为何不同？

　　近期，记者以癌症患者家属身份拨打陕西中港万海客服电话进行了预约，电话中，得知没有“负责人”对接后，客服人员安排一位专员与记者联系，对方表示，能否打“干细胞”或“NK细胞”，需要携带病历前往公司，向“权威人士”咨询。

　　现场，王姓院长在查看记者所带的病历并简单了解情况后，开具了一份《客户健康管理咨询表》，上方显示，建议调理方案为“自体血增强型NK-T100亿单位（拼接结构）一次、自体血增强型NK100亿单位（拼接结构）一次。”每疗程间隔7天。

　　公司业务人员介绍，因为近期有活动，NK100亿单位原价为32.8万元，经过相关优惠后的价格为5万-8万元；NK-T100亿单位原价为46.8万元左右，经优惠目前为10万元左右。其中价格较贵的NK-T细胞被介绍为靶向性更强，自体血是采用直系家属的血液提取NK细胞，共12管血120毫升，也包含细胞存储的业务。另据咨询，干细胞项目的费用在2万-3万元。

　　记者询问注射是否存在风险、能否签订相关的保障协议，工作人员表示否定，并称“细胞都来源于直系家属的身体，不用担心，但疗效因人而异。”

　　院内，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与记者闲聊时表示，因身患癌症准备在此进行NK细胞疗法，起初也是被保健品团队以“体检”“听讲座”的由头带来的，“对方说打了这个就不用再化疗了，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老人说，所打的两针一共将近8万元，“工作人员说这是享受国家补贴政策后的价格，否则一针的原价要10多万，没有合同协议，说是还在试验阶段。”老人称。

　　没有明码标价，为留下顾客，商家往往将价格报得异常之高，而优惠下来的价格则是拦腰斩断甚至更低。

　　公开信息显示，NK细胞疗法是指通过采血，科学提取出患者体内不成熟的免疫细胞，进行体外活化培养，再回输至患者体内，达到抑制癌细胞的增殖，增强人体免疫力，但目前也尚未获批应用于临床。有专家学者曾表示，癌症免疫疗法可以作为癌症综合治疗和个性化治疗的一种补充手段，提高缓解甚至治愈癌症的可能性。但实施癌症免疫疗法后，患者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严重的不良反应可能危及生命，亟待引起警惕。

　　细胞疗法效果真能立竿见影？

　　在中港万海参观途中，工作人员讲述了一个案例：“去年7月，有个70多岁的老人不太行了，是担架接回去的，老人是脑梗、心衰的状况。当时是7月7日下午用的细胞，并和公司签订了免责协议。7月9日上午，子女就打来电话，说老人都下楼遛弯了，神奇不神奇？”

　　真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确实神奇，不过早在2021年，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就发布《关于加强干细胞广告监管的工作提示》，针对市场上大量含有干细胞内容的广告中声称能抗衰、美容、控糖、抗癌等宣传，明确提示如下：目前除已有成熟技术规范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血液系统疾病外，其他干细胞治疗仍处于临床研究阶段，尚未进入临床应用阶段；目前在卫生健康部门备案的干细胞临床研究，仅有1项涉及糖尿病的临床研究；目前在卫生健康部门备案的干细胞临床研究中无干细胞在抗衰、抗癌、美容方面的研究。无论是否医疗机构，采用干细胞疗法从事抗衰、抗癌、美容等治疗也都是违法行为。

　　10月30日上午，记者已将相关线索反映给咸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市卫生健康委员会。

　　NK治疗是否涉及非法行医？

　　如今，在网上，还能轻易查询到各类“细胞机构”的广告，提供包括细胞存储、干细胞、NK细胞回输甚至干细胞美容产品等业务。在记者咨询的全国多家机构中，对方均表示干细胞具备抗衰等作用，费用在一针3万元至5万元之间，并表示可以选择干细胞配合NK细胞的疗法进行身体的保养，“在身体没有疾病的情况下也可以输入NK细胞，起到预防和增强免疫力的作用。”一位客服人员说。

　　回顾以往案例事件，2021年，“肿瘤治疗黑幕”在全国引起广泛影响。据相关媒体报道，2021年5月24日，上海卫健委对涉事NK治疗公司罚没165万元，处罚理由为“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擅自执业”。

　　2021年，上海市虹口区卫生健康委员会监督所查处一起“细胞免疫疗法”无证行医案，经调查，当事人使用公司员工于某某在其公司所在地为王某某、房某某开展“α-GAL疫苗”生物制剂注射，为患者陈某某提供异体生物制剂静脉输入体内治疗癌症，并为癌症患者俞某某等三名患者采集静脉血样用于制备NK细胞制剂后开展回输治疗，收取费用60000元。该案件中，当事人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擅自执业，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第三十八条第二款的规定，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第九十九条第一款“违反本法规定，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擅自执业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健康主管部门责令停止执业活动，没收违法所得和药品、医疗器械，并处违法所得五倍以上二十倍以下的罚款，违法所得不足一万元的，按一万元计算。”卫生行政部门对该公司的违法行为予以严厉查处，罚没款金额高达126万。

　　而将目光再次回归到此次案件中的“陕西中港万海生命科技研究院有限公司”，作为一家科技企业，经查该公司也并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能否对在此注射干细胞、NK细胞的患者生命安全负责？是否涉及“无证行医”“非法行医”？有待职能部门调查。

　　提醒

　　再生医学并不能根治百病 细胞疗法的复杂性超乎想象

　　此前，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曾在公众号“科普中国”发布相关内容，文中称“再生医学只是众多疾病治疗方法中的一种，并不能根治百病。当遇到有吹嘘再生医学作用的骗局时，一定要远离！”

　　文中指出，干细胞治疗迟迟未得到临床推广成为传统治疗中的一环，首先安全性是主要问题，细胞纯化后，少量污染的未分化细胞可能会残留下来，并可能导致畸胎瘤的形成。第二，同种异体排斥反应是尚未解决的问题。第三在于干细胞是一种活细胞，其定制化的治疗决定了它无法像传统药物一样有严格的临床试验、标准化的制程、大量的生产，这个是细胞治疗目前遇到的比较大的瓶颈。

　　鉴于细胞本身的生物变异性，细胞疗法的复杂性超乎想象。对患者来说，可能存在部分疾病病因病理特点不明，病灶区微环境复杂，特定疾病过程对细胞安全性和分布影响不明确的问题。因此，再生医学未必能解决病人所有健康问题，这也意味着不能靠单一细胞移植解决所有问题，它还必须搭配其他治疗手段，如同癌症治疗一样，除了手术切除，还可能结合化放疗、标靶治疗、免疫治疗等，共同合作才能战胜疾病。 华商报记者 佘晖 文/图